日期:2013-02-25 作者:曹家驤 來源:文匯報 |
說說黃胄的驢畫
■曹家驤
有一次,在北京和朋友相聚,話題竟然落到了黃胄畫驢上了。借助酒興有人發問:“黃胄一生到底畫過多少驢?”這一問,竟然使喧騰的飯桌,頓時寧靜了下來……
黃胄畫驢,乃為圈里圈外人所共知。
黃胄一生畫驢無數。為此,被譽為世界聞名的“畫驢大師”。看著他一幅幅作品如“少女趕驢圖”、“老漢牧驢圖”、“雙驢圖”、“三驢圖”、“四驢圖”、“五驢圖”、“六驢圖”、“七驢圖”、“八驢圖”、“九驢圖”、“群驢圖”……為之贊嘆,叫絕叫好。您瞧,這驢:歡騰疾矢者,有之;面面相覦者,有之;雀躍嘻戲者,有之;安安穩穩馱物趕路者,也有之;黃胄筆下的驢,可謂,千姿百態、惟妙惟肖、爐火純青、出神入化。
黃胄先生為什么把畢生心血,都放在了這其貌不揚、模樣平平的驢身上?其實,這些年我鉆到“畫堆”里,才知道黃胄與驢神交已久。
黃胄先生說過:“在我這一生中,青年時期接觸過四位畫家,他們對我的成長起著決定的影響”。顯然,黃胄先生所說的“這四位畫家”,便是司徒喬、徐悲鴻、趙望云和韓樂然,而黃胄認識韓樂然先生更早一些。
韓樂然先生早年曾留學法國,學過油畫,接受了很多當時先進的東西,尤其是思想方面。在20世紀40年代初,韓樂然先生在政治上很不如意,就一個人游梭于秦川一帶。韓先生很需要一個背畫架,同時又能聊得來的人。這時黃胄與他相遇了,對于小時候就喜歡畫畫、正處在少年時期的黃胄來說是最合適不過了。
黃胄陪伴韓先生在八百里秦川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在這段日子里,應該說韓樂然先生給了黃胄很大的精神力量,在視野方面使黃胄更開闊了。1944年初,黃胄又拜對自己一生的藝術道路產生了最大影響的趙望云先生為師。直到1949年參軍,黃胄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趙先生家中。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當時為了采寫《長安畫派如何振興?》的稿子,我在西安采訪過趙望云先生的兒子趙振川、趙季平。他們回憶起這段歷史時告訴我,1945年冬,趙望云先生的朋友、河南《民報》社長傅恒書約黃胄去他那里工作,到黃泛區寫生。黃泛區內災鴻遍野、瘟疫橫行,當時國民政府的腐敗,使黃胄在精神上受到了巨大震撼。他用國畫、漫畫、木刻各種形式畫了《遍地洶洶黃水》、《就這樣活下去》、《孩子快死了》等幾百幅作品。其實趙望云先生在1935年時,就曾到山東、江蘇等水災地區寫生,在很多方面他們師生各自的藝術道路上有著很多相似之處,人道主義、憂國愛民的情感貫穿了他們師生的一生。
人們常說生活是藝術創作的源泉。黃胄先生則更徹底,他認為,“生活是藝術創作的唯一源泉”——這種藝術觀可不可以說是真正形成于黃泛區的寫生期間?黃胄的黃泛區寫生可以說是他的藝術道路的重要轉折點。他自己也曾說過,兩次黃泛區寫生對于自己非常重要。當時也不知道為什么主義奮斗,但對現實生活中的到處是貪官污吏深惡痛絕,作為畫家必須反映老百姓的苦難生活。1949年參軍后,黃胄來到了新疆,從此一生與新疆結緣,創作了大批反映祖國大西北的作品。新疆人民也把黃胄看作了自己的畫家。后來,由于國家需要及幸遇徐悲鴻、丁井文、羅工柳、陳忻、黃鎮等人,使他有機會來到了北京。后隨師趙望云赴八百里秦川、廣袤浩瀚的新疆寫生,所見最多的動物就是毛驢,故對毛驢印象最深。參軍后,部隊駐地老百姓家家戶戶養毛驢,黃胄助民勞動學會了飼養毛驢。文革期間,黃胄被關進“牛棚”,放了三年的驢。長時間觀驢、放驢、與驢接觸、與驢為伍、以驢為友、和驢對話,這或許就是他藝術創作的生活源泉吧。黃胄先生認為,驢是人類忠實的朋友,他的名言:“驢比人好。”
黃胄與驢“結緣”,不能不提及“文革”。當時黃胄成了批判的對象,造反派說他是“驢販子”,畫的驢子和女人都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將他下放到北京蓮花池勞改基地改造。他的主要任務就是磨豆腐、賣豆腐,這時,他喂了一頭小毛驢。黃胄賣完豆腐之后,常常到一個小酒館要上二兩老酒,飲完之后,再趕著毛驢回家。時間長了,小毛驢對黃胄經常喝酒的小酒館也熟悉了。有一天,黃胄賣完豆腐回來,因太累了,在小驢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走到小酒館的時候,毛驢便停下了腳步,看到黃胄還在熟睡,就在他的耳邊叫了幾聲,黃胄一看又到了小酒館,驢子自己已經停了下來,便用手捋捋小驢子,又和它親了親,進店喝酒去了。
黃胄先生最著名的“驢”畫,不能不提到那幅《日夜思念毛主席》。此作完成于1976年9月8日,恰是毛主席逝世的前一天。從畫面上不難看出畫家黃胄先生題寫“日夜思念毛主席”是在得知毛主席逝世的噩耗之后題寫的,當時他心情是多么的撕肝裂肺般的痛苦。更加難得的是9月11日趙樸初先生到畫家黃胄先生家,邀他參加主席的吊唁儀式時看到這幅作品,欣然提筆為此畫補寫題記:“日夜想念毛主席主席恩情比天地冬不拉彈不盡苦難的回憶熱滿特唱不完貧農的心意邊疆各族兄和弟日夜想念毛主席黃胄作此圖樸初為題記誰知得意作圖時正是導師彌留際展圖諦視淚沾衣把筆幾度不成字庫爾班?吐魯木啊咱們的心在一起日夜想念毛主席!”
黃胄先生畫驢出名后,“驢價”接連暴漲,其實黃胄畫人物和其它題材功力都極深,而朋友多點名要驢,黃胄則一一應之。后來,要一頭驢不行,一定兩頭以上,黃胄依然以一笑應之。但是,索畫者越來越多,黃胄應酬不了,累病了,自稱欠了朋友不少“驢債”。其一是黃宗江。五十年代,黃胄剛應徐悲鴻之邀,自西安來京,宗江便大賞他的毛驢畫得好,希望得到一幅,黃胄欣然允諾,不料一拖三十年。其后宗江屢向黃索畫,黃胄或因忙或致病,未能完成前諾。一日,黃胄偶遇宗江于黃山,宗江舊事重提,事情已隔三十年,黃胄覺得十分抱歉,宗江說:你不馬上畫,立個欠單也可以。黃胃便用毛筆寫道:“二十年前欠宗兄公驢母驢各一頭,母生母,子生子,難以計數,無力償還,立此存照。黃胄于黃山一九八○年七月十日”此事傳為藝術界佳話。
黃胄生于1925卒于1997年,是20世紀中國最杰出的畫家之一。黃胄原名梁淦堂,河北蠡縣人。黃胄擅長中國人物畫和動物畫,尤以畫新疆人物和驢著稱。人物畫善于運用速寫的表現手法來抓住人物特征,線條流暢有力,風格奔放,生活氣息濃郁。動物畫除驢外,他還常畫牛、馬、駱駝等,造型準確生動。黃胄先生的作品,手法簡練、概括,去掉了許多繁瑣的細節,弱化了明暗和體積感,突出了人物的生動性和筆墨的自由流暢,彌補了嚴格寫實給水墨人物畫帶來的弊端。他對當時畫壇最重要的貢獻就是:使筆和墨活了起來。他的作品與中國古代繪畫有血脈相連的傳承關系。他使被擱置、中斷了的傳統中國畫又涌動起新鮮的血液,在新中國的繪畫和中國畫傳統之間建立起了精神上的聯系。而他的作品又明顯不同于古代的繪畫,他用全新的精神、意境和手法,開辟了水墨人物畫的新時代。
黃胄在中國大地上只留下了72年的腳印。
這幾年,藝術品拍賣在各地十分火熱,特別是他的驢畫。北京、上海、廣州多個大、中、小拍賣行印制的拍賣書畫圖錄和預展,無一例外的都有已故著名中國畫家黃胄的畫驢作品在拍賣。北京琉璃廠、潘家園、十里河,上海的城煌廟,黃胄的驢比比皆是。這不由不使我產生了一大疑問:一年365天,72歲的黃胄先生,在世的26335天里,他就是什么都不畫,光畫驢,能留下多少頭“驢”?其實,他還畫了大量新疆少數民族人物畫,還畫馬,畫駱駝,畫風光,畫其他。他還要休息、吃飯,參加社會活動,他吃五谷雜糧,還會生病就醫。我想,面對書畫市場上屢見不鮮、如此眾多的所謂黃胄的驢畫,如若黃胄在天有知,也會曰:多耶,多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