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入太陰 彰顯功力
蘇玉虎 (李可染三子,從母姓)文
家父李可染曾在一幅山水畫上題款曰“吾國繪畫基于用墨……”。他的畫以“黑”著稱,有人用”黑、滿、重、亮“來概括形容。臺灣的著名學者、畫家何懷碩先生則認為用”黑、滿、崛、澀”更能表彰畫風的特質。
在家父的一生中畫了數以千計的山水畫,其中有相當數量是純用墨色不涂其他顏色的,如”雨亦奇”(1956);” “萬善橋”(1956);”德累斯頓寫生”(1957);”德累斯頓暮色”(1957);”易北河邊的住宅”(1957);”蜀道難”(1957);”畫山側影”(1957);水墨勝處色無功”(1981);”潑墨云山”(1981);”萬里風光萬里船”(1982);”重山煙嵐”(1982);”茂林清署”(1982);”荷塘消夏”(1985),”高崖飛瀑”(1987);”桂林紀游-月牙山”(1987);”水墨山水”(1988)等。還有更多數量的畫是以墨色為主調,幾乎占據著整個畫面,只在必要處加了很少的色彩。重頭戲還在于“用墨”,這是他的風格和韻味所在。他喜歡并善于用墨。他有一枚印章刻著“色無功”三字,表達了他的心聲和追求,因為“墨分五色”,它千變萬化,有著極豐富的表現力,使人感受到凝重、厚實。沉甸甸的力抵萬鈞,氣勢雄偉逼人、對比強烈,這時再加其他色彩反倒是多余的了。故而他又過一幅畫名曰“水墨勝處色無功”。
宇宙萬物最重要的規律就是對立統一規律:矛盾、正負、乾坤、陰陽、黑白等等。在某種意義上說黑與白是最原生態的,其他的則都是衍生出來的。我國上古時代的易經,那太極圖就黑白二色,詮釋著整個宇宙。現代人普遍使用的電腦,它的”0、1”二進位制,就是受到太極圖陰與陽的啟發,實行二進位使計算機的運用成為可能,大大地推動了科學的日新月異、突飛猛進。再看“書畫同源”。我國獨一無二的書法藝術白紙黑字,除了有用朱砂(乃至人血)或金粉寫成的佛經,絕大多數流傳下來的書法作品是用毛筆蘸墨寫成的,這也是黑與白的大美。
在十九世紀上半葉發明的照相術,多少年來不管是風景照或是肖像照大多是黑白的。因為在自然光或燈光的照射下,光影明暗、黑白分明、主題突出,比如美國的早期攝影大師亞當斯,其傳世的、載入史冊的風景照都是黑白的。很多攝影家拍攝領袖人物、知名人士的照片,其精品能撼動人心的也是黑白照。在早已有了彩照的今天,還是有人摒棄拍彩色而迷戀于拍黑白照的。還有電影片同樣如此,其經典作品中黑白片占著大比例,其光線的運用使黑白二色的對比突出,其恰到好處如此震振人心揮之不去是彩色電影所望塵莫及的。比如英國大影奧立弗爾主演的“王子復仇記“(哈姆雷特),就攝影而言,那光線的運用已發揮得十分完美。好的藝術影片當以黑白片為上,庶可流傳于世。
中國畫畫墨竹、墨梅,甚至墨牡丹等,別有一番風味,其藝術造詣絕不遜色,這也是一種美的享受,為中國所獨有。還有美術中的木刻版畫,早年也全是黑白的,后來才有了套色木刻。這里要提到上世紀的德國女版畫家柯羅惠友,她是左傾進步的,她的作品粗獷有力,主題鮮明,表現著廣大勞大眾的苦難命運與抗爭,她同情工農革命。當年經魯迅先生介紹引入我國后,對中國的進步畫家產生巨大影響。家父李可染在那時就深受其影響,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他還送給我中國出版的柯羅惠友木制作品活頁小冊子。家父對柯羅惠友極為推崇,并學習之身體力行。李可染在抗日戰爭時期創作的大量宣傳畫就是學習、采用了柯羅惠友的風格,看了李可染的那些宣傳畫,毫無疑問是借鑒了“柯“的畫法,有著”柯“的影子。我想今天我們也不要忘記柯羅惠友帶給我們在木刻版畫上清新的空氣。
同時,我們可以感到在時裝的設計上,尤其是女裝,黑與白的對比、運用也不會過時,不斷有時裝設計師創造出各式黑色調子的時裝。一些名流、名媛、窈窕淑女也很喜歡穿,甚至偏愛它。
中國在古代(先秦時期)帝王的宮殿和廟宇、貴族大臣的住宅,無不多以黑色、深色為基調,配上大屋頂的結構,表現了帝王王權的威嚴、神秘。”君臨天下”,使“黔首、黎民”們感受”君權神授”,神只為君王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強大,而俯首稱臣的百姓們之渺小。對上頂禮膜拜,只有逆來順受之份。
徐州是家父的故鄉、出生地,他至少有二千年以上的歷史,他是西漢開國皇帝劉邦的故鄉,西楚霸王項羽亦定都于此,還是在東漢初年西方天主教傳入中國的傳播基地之一,所以流傳并保存下來的名勝古跡非常豐富,尤其是“兩漢文化”,直到今天,琳瑯滿目的漢陶俑畫像石充盈,還有漢墓,見證了歷史。那些刻上各種歷史故事及風俗人情的漢磚,當然也呈黑色。這些多彩多姿的文化底蘊都深深的印入李可染的心靈,無疑為他走上藝術道路發揮了直接的作用。
東方的藝術尊崇、重視黑白調子,這大概是與西方文化藝術不同的地方。有了黑與白,色調單純統一表現力強,更是在表達一種哲理。清初畫僧石濤說:“黑團團里墨團團,墨里團里天地寬“,道出了內中之真諦。家父李可染用畢生精力去研究、開拓并純熟地掌握發揮他的“黑”,用潑墨、積墨法等手段達到了極致。他連畫瀑布也用黑色來反襯,使得載體反而更光亮了。“像小兒的眼珠那樣又黑又亮”。他達到了他的目標。看他那幾幅潑墨、積墨山水畫,真有一種“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感覺,震撼人心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又蒼潤、凝重、氣勢博大雄偉又質樸無華,他不依靠色彩的助推力,以單純的黑色完成整個畫面的構建,歸真返璞,最見功力。試問,在當今畫壇又能有誰達到了他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