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語言、工具,人和其他動物之間的清晰邊界到底在哪里?
根據研究發現,人和黑猩猩的基因差異只有1.6%,然而正是這微不足道的差異,讓兩者走上截然不同的進化道路。當黑猩猩在動物園中為了一根香蕉打斗得不可開交時,人類的飛船已經飛抵太陽系的邊緣。但無論我們在進化之路走得多遠,回首之時都不得不面對一個最原初的問題:我們何以為人?我們和其他動物的邊界到底在哪里?我們憑什么認為自己是有別于其他動物的一種最特殊的存在,而不是生物學意義上的第三種猩猩?當然我們可以從基因組成角度輕易給出一個答案——人類的基因組成明顯有別于其他任何一種動物,所以人類和其他動物是不同的物種。但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其他任何一種動物,豬、狗、牛甚至是蚊蠅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為何不將它們單獨區別于其他任何一種生物呢?所以無法單純以生物學角度去解釋“人”的特殊性,要回答這個問題要從更深層次去探究。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認為人是一種無羽毛的兩足動物,對此另一位哲學家第歐根尼拔掉一只公雞的毛作為回應,柏拉圖遂又增補了一個條件——擁有寬大指甲的。柏拉圖從人的表象特征去下定義,顯然具有一定的偶然性,是不嚴謹的。除了第歐根尼,我們很多人也可以找出很多反駁例子,比如失去前足的狗,或者一只霸王龍,對此柏拉圖只能如地心說理論者一樣通過不斷增加條件來完善自己的觀點。使用火?
達爾文進化理論被普遍接受后,人類學快速發展,人們試圖從生理屬性之外的角度來找尋更可靠的答案。我在上初中時,歷史課本在講人類進化時,說的是人和其他動物的區別在于對火的使用,這是從人與自然關系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仔細想想,好像火確實是人類的專屬“工具”和“武器”。在很多講述原始人的影視劇中,火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人類依靠火的力量取暖,做飯,驅趕猛獸,甚至改變自然。火成了文明的象征。但在最近的研究中發現,有個別的倭黑猩猩會模仿人類收集并使用柴火并生火做飯,而澳洲的一些鳥類為了能夠吃到更多的堅果和小動物,會叼起著火的樹枝扔到森林里擴大火勢。這些例子無疑說明,火并非專屬人類所有。復雜的語言?
那語言呢?在之前很多人認為只有人類會使用復雜的語言進行交流,其他動物發出的聲音只能表達個體的感受和情緒,但越來越多的發現推翻了這種看法。鯨魚這種海中巨獸可以用自己的歌聲與幾百公里以外的鯨魚進行交流。我們所飼養的狗和貓也會通過不同聲調、頻率、強度的叫聲來與其他同類交流。不僅如此,在日本京都大學靈長類研究所里,有一只黑猩猩不但可以用語言表達復雜的想法,甚至可以認識平板電腦中上千個英文單詞,并通過平板中的文字來向科研人員表達自己的看法。如此看來,不僅是語言,甚至是對文字的理解和掌握,也未必是區分人和其他物種的清晰邊界。使用工具?
排除了火,語言,唯一能讓我們找到自信的就只剩下了工具。在一些科普讀物中,有很多將使用工具作為區分人與其他動物的特點。確實如此,我們人類祖先在遠古猛獸環伺的環境中生存繁衍壯大,最主要的原因大概就是我們能夠使用各種各樣的工具彌補我們身體上的孱弱劣勢。從石斧、弓箭到機槍、汽車,再到遨游太空的宇宙飛船、毀天滅地的原子彈,這些都是我們人類制造的各種工具。在我們看來使用工具絕非人類之外的動物能夠完成的。但事情并沒有那么絕對,很多動物使用工具遠比我們想象得嫻熟。黑猩猩在捕食一種叫嬰猴的動物時,經常會被洞中的嬰猴咬傷,于是它們就將一根樹枝折斷,并用牙齒將樹枝頂端啃咬得十分尖銳,然后將樹枝深入嬰猴洞中,將嬰猴活活扎死,這樣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嬰猴尸體掏出來吃掉。還有的黑猩猩為了吃白蟻,會將一根樹枝去掉葉子,做成一根“釣竿”,然后將它伸進白蟻洞中,白蟻以為大敵入侵,會紛紛爬上樹枝,黑猩猩抽出樹枝在口中一順而過,就能吃到一口富含蛋白質的白蟻。我們的近親黑猩猩在使用工具方面的例子不一而足,甚至一些被人們嘲笑腦仁像杏仁干大小的鳥類也會使用工具達成它們的一些目的。我們小學課本學過《烏鴉喝水》的故事,其實現實中烏鴉可能要更聰明。曾經有不少人觀察到烏鴉會將松子、核桃等堅果扔到馬路的十字路口,讓路過的汽車將它們碾碎,然后它們會在汽車等待紅燈時飛下去飽食一頓。而喜鵲甚至能夠通過鏡子測試,利用鏡子觀察身上的異物,并用喙清理干凈。這些聰明的動物無一例外向我們證明了,不止人類能夠使用甚至制造工具。既然火、語言和工具都不是人類的特有,那人與動物的區別到底是什么呢?二次方工具理論
英國動物學家珍妮.古道爾根據工具理論進一步提出了“二次方工具理論”,她認為動物雖然也能夠使用工具,黑猩猩甚至能夠制造簡單的工具,但是人類除此之外還能夠制造工具的工具,或者可以說人類能夠利用工具制造新工具,比如我們現在利用車床加工各種汽車零件,遠古人類利用石斧削砍木棒。從目前來看,無論多聰明的動物確實還不能做到這一點。但不排除,未來某一天,一個聰明的黑猩猩利用木棒做出一種更適合捕食的工具來。國內學者鄧曉芒也提出了另外一種工具論觀點,他認為人是一種能夠制造、使用并攜帶工具的動物,與傳統觀點相比,他將“攜帶工具”作為人和動物之間的最大區別。作為一位哲學家,鄧曉芒用哲學的眼光看待問題,他認為攜帶工具表明人類將工具看作肢體的延伸,將其作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我們并不會輕易丟掉工具,而是盡可能地將其帶在身邊,在有需要的時候也會自然而然地使用它們,就像我們使用自己的肢體一樣。鄧曉芒進一步認為正是因為攜帶工具的需要,才加速了我們雙手的解放,促使我們利用兩足站立行走。與之相比,動物只是在偶然間使用工具,并未將其作為肢體的延伸去看待它,所以它們不會珍視工具,在使用完之后就會將其丟棄。我很尊重鄧老師的觀點,但我認為動物雖然不會像人一樣將工具的意義上升,但很多動物都有收藏“玩具”的習慣,它們會將很多認為有趣的有用的東西收集起來甚至會隨身攜帶,而不少研究也證實了動物具有一定的發現并利用規律的能力,所以這兩種特點結合起來,不難得出也存在黑猩猩隨身攜帶自己喜愛的“木棒玩具”,在需要的時候再次使用它的可能。如2020年,英國一家動物園被曝出一群狒狒會隨身攜帶刀和鏈鋸等破壞性工具,攻擊游客的汽車。另外,珍妮古道爾和鄧曉芒老師的觀點也與柏拉圖一樣只能通過不斷增加條件來使自己的觀點合理化,如果出現反例,只能進一步增加新條件來做區分,如人是能夠制造工具的工具,或者人是能夠制造、使用、攜帶以及保存(改進、隨便什么詞)工具的動物。根據這種方法,我們完全可以根據火理論和語言理論進一步增加條件來形成新理論,如人是能夠生成并使用火的動物,或者人是能夠使用多少個音節以上語言的動物。人是有理性的動物
那除了不斷增加條件外,有沒有其他更本質的方法來區別人和動物呢。柏拉圖的學生亞里士多德在批駁了自己老師的觀點后,利用“屬加種差”的方法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人是有理性的動物。這個回答不同于人類學家和生物學家的定義,它更加簡單明了,更加抽象概括。亞里士多德通過對人和其他動物的研究發現“理性是人特有的功能”。除亞里士多德外,中國的荀子也認為“人之所以為人者”,在于“以其有辨也”,同樣將認識能力作為人的本質特點。德國哲學家費爾巴哈說得更加明確:“究竟什么是人跟動物的本質區別呢?對這個問題的最簡單、最一般、最通俗的回答是:意識。”無論是亞里士多德、荀子還是費爾巴哈,無一例外認為人的認識能力或者說“理性”是區分人和其他動物的最本質特點。在亞里士多德哲學中,理性是超越感性本能,進行抽象、概念、推理、判斷的能力。與理性相對的是感性,感性是人和動物所共有的,是一種依靠感覺器官認識事物的本能方式,如用眼睛看蘋果是紅的,冬天是寒冷的,感性認識只能看到事物的片面和表象,無法把握事物的本質、整體和規律。而理性是人類所特有的一種認識方式,理性可以將感性認識獲取的經驗雜多進行加工整理,進而把握事物的本質、整體和聯系,從而讓人類真正認識自然改造自然。生成火,制造工具使用復雜語言進行溝通交流,這些表象的進步都是內在理性在發揮作用。扯得有點遠了,說了這么多只是為了說明在亞里士多德認為的理性認識和感性認識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但動物真的只具有純感性認識嗎?誠然在我們一貫認知里,動物都是依靠本能欲望驅動,毫無理性可言,所以我們會將一個失去理智的人罵為“畜生”。但下面這些例子,或許會讓我們改變想法。肯尼亞的一家公園中的大象能夠通過區分種族、性別和年齡來確定人類入侵者的威脅程度并作出不同的反應。南非動物保護區的獅子會在沙質河床獵捕長頸鹿,這樣就可以使得長頸鹿卡住避免被其強有力的長腿踢中腦袋。烏鴉甚至具備了人類抽象思考其他思想的能力,并將它們的看法歸因于其他烏鴉。以上提到的動物使用語言、火和工具也同樣是動物具有一定理性后才能產生的結果。因此,如果我們不考慮能力的大小,某些聰明的動物也是具有一定理性認識能力的。人和其他動物有邊界嗎?
即不能從生物學上下定義,也無法從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找到明確的邊界,而從哲學的角度也無法給出讓我們信服的答案,那么我們作為人類和其他動物的邊界到底在哪里?珍妮古道爾在進行了近50年的野外生物觀察后,給出了一個無奈的回答:“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找到一條清晰的邊界可以將人類和其他動物分開”。無數的證據和事實都說明,人類只是自然界中的普通一員,并不比其他動物更特殊,更高貴。當你試圖給上面那些嘗試增加更多條件來維護人類獨特性的同時,你會發現,你加的條件越多,留給人類專屬的地盤就越小,直到這個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最終融入到動物這個大范疇之中。所以,當我們稱呼“人”時,它并不比“狗”、“貓”具有更多的意義,“它”只是一種會使用復雜語言、使用火和工具,稍微有些個性的動物,一種區別于黑猩猩和倭黑猩猩之外的“第三種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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