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讀者:趙朋)
最近翻出一本94年再版、繁體豎排的《牡丹亭》,一邊重讀,一邊憶起大學時光,不由感慨:我的“藏書”,總是這么暴露年齡。
明傳奇是從宋元南戲和金元雜劇發展起來的中國戲曲藝術。作為其經典劇本,《牡丹亭還魂記》簡稱《牡丹亭》,也稱《還魂夢》,由明代劇作家湯顯祖創作,刊行于1617年(明萬歷四十五年)。該劇描寫了官家小姐杜麗娘對夢中書生柳夢梅傾心相愛、傷情而死,化作魂魄、人鬼相戀,起死回生、結為永好的故事,與《西廂記》《長生殿》《竇娥冤》(另說《桃花扇》)合稱中國四大古典戲劇。《牡丹亭》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可見其魅力和影響。
提起《牡丹亭》,人們很容易想起昆曲劇目的優美典雅,再聯想至《紅樓夢》中“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的細膩動人。雖然這些劇本在清代被列為禁書,但當時演出多為折子戲,如“游園”一折辭藻優美、曲調婉轉,故可排練上演?!霸瓉礞弊湘碳t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一句句《牡丹亭》唱詞,竟讓素習不大喜看戲文的林黛玉,從感慨纏綿,止步側耳細聽;到點頭自嘆,“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到心動神搖,如醉如癡,站立不?。辉俚铰撓倒旁姾臀鲙械脑~句,竟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所謂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無外如此。
有研究者統計,《明史》所收的節婦、烈女傳比《元史》以上的任何一代正史至少要多出四倍以上,當時婦女思想所受的鉗制程度可見一斑。甚至那時的女兒家連花園這樣的“空冷無人之處”也是最不宜去的,“只合香閨坐,拈花翦朵。問繡窗針指如何?逗工夫一線多。更晝長閑不過,琴書外自有好騰那?!币虼?,在宋明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主張下,作者高調標榜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不啻為一朵絢爛動人的“奇葩”,即使在觀念開放的現代,也令人震撼稱奇!
在杜麗娘的身上,我們很容易想到她的前行者崔鶯鶯、后繼者林黛玉,才貌俱佳、反抗禮教的她們,都是中國文學史上璀璨奪目的女性形象。在元稹編纂的唐代傳奇《鶯鶯傳》中,崔鶯鶯本為始亂終棄的“反面教材”,經金代董姓讀書人改編,至元代雜劇家王實甫手下才煥發出奪目的光彩。如果說崔鶯鶯還有些懦弱,需要紅娘的積極促成,那么杜麗娘則堅定執著,表現得更為大膽和出格。
不過,即使崔鶯鶯待月西廂下、杜麗娘幽會牡丹亭,這兩位女性驚世駭俗的愛都終逃不過“發乎情,止乎中狀元”的結局,雖然考中狀元不是才子佳人結合的前提,但卻是得到認可或“敕賜團圓”的必要條件。這樣的安排,也是古代很多愛情劇作的不二選擇:《倩女離魂》中,張倩女愛而不得,離魂相伴王文舉,至其高中,才能門當戶對、永結同好;《墻頭馬上》里,李千金與裴少俊一見傾心,私結夫妻、生育子女卻不能示人,才子進士及第,方得夫妻團圓……這不僅折射出封建綱常之“理”,也合乎作者在其時其地的歷史局限。
而同樣作為文學虛構的叛逆女性,林黛玉的結局卻大不相同,這使人不得不敬佩作者對現實認識的無比清醒和客觀。“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曹雪芹在開篇不久的金陵十二釵判詞中就直接預示了她不折不扣的悲劇命運,不管續寫者如何安排寶玉的歸宿,都不能改變寶黛悲情的結局,因為作者深知,在封建禮教的制約下,他們的愛情注定不可能美滿而終。這既顯示出清代社會禁錮的加深,更反映了作者思想認識的進步。
浪漫主義令人向往,現實主義讓人清醒。把浪漫美好的愛情,加之現實凄涼的結局——悲劇的力量總是更為深沉,正因于“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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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無心,以出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