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騎兵
馬鐙作為重要的馬具之一,其雛形在四世紀的切爾托姆雷克花瓶上,以及公元前2世紀的印度雕刻中就能看到。
在中國最早的馬鐙雛形見于長沙西晉永寧二年(公元302年)墓出土的一組陶俑上。那些陶馬上,馬鞍的左側靠前處垂有一個三角形的鐙,因為只有左邊有,屬于單鐙,因此是為了上馬時鐙踏用的,上馬以后就不再使用了,和我們熟知的后世馬鐙不同。
中國到十六國時期,騎兵的馬具已經非常完善。而歐洲,拜占庭軍隊是在6世紀末開始采用馬鐙的,西歐的馬鐙要到公元7-8世紀才得到推廣。馬鐙能讓騎乘在馬上的戰士獲得有效的借力支點,從而提高作戰效率,對騎兵而言被認為是非常大的進步。
那么馬鐙的出現是否標志著騎兵軍事地位的巨大提升呢?
錫西厄人的馬具,約公元前380年
馬鐙能讓騎乘的士兵雙腳有所依托,能更容易維持平衡和揮舞武器。因此有種觀點便認為,在馬鐙出現前,由于沒有腳踩的地方,騎乘的士兵很容易跌下馬來,因此必須用手緊緊抓住韁繩,在面對腳踏實地的步兵的肉搏中難以幸存。這樣,無馬鐙騎兵便不具備肉搏沖擊的能力。激進些的觀點甚至認為,沒有馬鐙,騎士連武器都無法揮舞:
沒有馬鐙騎兵就不能持槍沖鋒嗎?請看薩爾瑪提亞人的沖鋒英姿!
但歷史事實是,馬鐙并不是沖擊型騎兵的必要條件。有沒有馬鐙,騎兵一樣能做出各種持槍沖擊姿勢。
雖然馬鐙對于沖擊前穩定幫助很大,但在沖擊瞬間,并沒有特別大的作用。因為騎士的武器撞在敵人身上時,人和馬會作為相互獨立的單元運動,沖擊的效果更多由騎手本身的質量決定。在沖擊的瞬間,由于縱向受力,騎手的身體會向后靠向馬鞍,騎手的腳也會被推向馬鐙后方,從而和馬鐙脫離,所以在沖擊時馬鐙實際并未承力。
對于馬上持槍沖擊來說,其實馬鞍的作用更大。它能起到從背后支撐騎手的臀部的作用
混戰中馬鐙的輔助作用可能更明顯些,因為馬鐙的側向支撐是非常有用的。在有馬鐙與無馬鐙的對抗測試中,有馬鐙的騎士利用杠桿的力量能輕易將無馬鐙的騎士輕易拉下馬來,似乎揭示了馬鐙的決定性作用。但是在國家地理頻道做的實驗中我們也發現無馬鐙的騎士并非無法在馬上戰斗。他們也一樣可以揮舞武器,只是力量不如有馬鐙的騎士大。
在歷史上,早在亞述帝國時代就已經出現了使用長矛的沖擊型騎兵了,之后為亞歷山大打下豐功偉績的伙伴騎兵更是那個時代的絕對精銳,可以說是沖擊型騎兵的典型代表。在普魯塔克筆下,全副鐵甲的帕提亞重騎兵有力的長矛,“沉重地刺進戰馬,力量之大足以貫穿兩人”,把羅馬人逼迫到狹隘的地帶。可見在沒有馬鐙的時代,騎兵們照樣同敵人進行面對面的激烈戰斗。
對無馬鐙時代騎兵作戰能力的懷疑,還波及到了古老的騎射技藝上。德國史學家艾克·施密茨這樣評論馬鐙對于匈人騎射的作用:
因此,有人便認為在沒有馬鐙之前,騎手在馬背上難以有效使用弓箭,或者根本不能使用弓箭作戰。
文物中出現的無馬鐙騎射并不罕見
事實上,不談那些自幼在馬背上生活的游牧民族,即便是現代人,也能做到在無馬鐙的馬上射箭。
至于無馬鐙時騎射的表現如何呢,這里可以看拜占庭查士丁尼時代波斯戰爭的親歷者普洛柯比烏斯這樣形容當時的戰士:
一位現代愛好者在無馬鐙的情況下進行騎射
拋開外國不論,即使是中國,早在馬鐙時代之前也已經具備了騎射和沖擊性騎兵。趙武靈王(公元前307年)著名的胡服騎射改革之后,不少諸侯國也學著趙國發展了自己的騎兵部隊。和當時諸侯國的步兵和戰車相比,騎兵數量還是少數,作戰時也更多的配合戰車行動,因此有“易則多其車,險則多其騎”的說法。
孫臏還對騎兵戰術做出了一定的總結:“夫騎者,能離能合,能散能集;百里為期,千里而赴,出入無間,故名離合之兵也。”
兵馬俑出土的騎兵俑向世人訴說著當時騎兵的風貌
秦兵馬俑給中原早期的騎兵形象提供一個生動的樣板:
秦俑騎士只穿齊腰的短甲,沒有披膊,也沒有盆領,頭上沒帶兜鍪,只帶軟軟的弁帽,馬無具裝,鞍韉簡單,反應出說明當時的騎兵發展還處于早期階段。
二號坑出土的騎兵俑中,都是垂臂左手提弓的姿態,出土的武器唯見箭鏃和弓弩。不難推測當時秦騎兵的作戰方式是以騎射為主,由于數量少以及戰車的存在,說明當時秦騎兵在整個軍隊中還是處于輔助的地位。
漢代畫像描述了一位漢代雙手持長兵器的騎手
漢代騎兵與秦騎兵有一定繼承關系。漢初開國時期,漢高祖劉邦為了建設漢朝騎兵隊伍,不惜重用秦故將,以訓練統御騎兵。而到了漢武帝對匈奴作戰時期,一方面和匈奴作戰,一方面也利用匈奴降兵,訓練和壯大自己的騎兵。
漢代早期騎兵和秦一樣,也是以弓弩為主要的作戰方式。但漢代的一些藝術作品中,已經出現了手持刀盾或長兵器正在沖擊作戰的重騎兵。能夠陷入敵陣和敵人進行激烈短兵相接的騎兵,在中國古代被稱之為“突騎”,往往是軍隊的精銳力量。能夠產生這種騎兵,首先要有適合馬上格斗的兵器,同時對騎乘在馬上士兵的技藝也有著更高要求,漢代沖擊型騎兵的出現也意味著中原騎兵開始成熟。
無論是古代中國還是世界其他地區,在沒有馬鐙的時代都具備了騎射或沖擊型騎兵。但是馬鐙這種馬具的進步確實更方便了騎兵的作戰和訓練。
因此又有人認為,在馬鐙出現后騎兵才能成為戰爭中的決定性力量。當然游牧民族幾乎全是騎兵無法滿足這一觀點,那么除了自幼生長在馬背上的游牧民族,農耕民族的騎兵是不是直到馬鐙出現后才能獲得決定性的地位呢?
完全不是!
漢武帝時期,中原的騎兵迎來一個發展的高峰。正如后來東漢的梁商所說:“良騎野合,交鋒接矢,決勝當時,戎狄之所長。”漢朝在對匈奴的戰爭中為了應對這種情況,大力發展馬政,騎兵在軍隊中比例逐漸增高,并且從以“車騎并用”向“騎兵為主力”。而漢朝正是依靠這樣的一支騎兵,在對匈奴的戰爭中,由戰略防御轉向戰略進攻,取得了豐碩的戰果。
楊家灣的騎兵俑說明了漢朝的騎兵發展水平
在西方,馬其頓國王菲利普(公元前359-336年)已把騎兵作為決定性的打擊力量。而在傳統印象中因為騎兵劣勢吃過幾次大敗的“步兵強國”羅馬,也重視騎兵的發展。開始羅馬人會通過輔助軍騎兵來彌補自己的騎兵力量。
凱撒在征服高盧的過程中,用日耳曼人組建了一支騎兵力量,《高盧戰記》中曾記載:
到了帝國晚期,為了應對當時的困難局面,羅馬騎兵獲得了極大的發展。出現了部署在道路軸心全然機動的騎兵軍團。在加里努斯(公元260年-268年)統治的周年慶典上,騎兵的重要性被獲得了正式承認:在列隊行進的儀式等級安排方面,它被給予禁衛軍一樣的地位。
顯然,只要條件允許以及軍事上有需求,無馬鐙時代騎兵也同樣會獲得重視和發展甚至成為軍隊的主力。
圖拉真記功柱上,羅馬騎兵正在追殺薩爾瑪提亞的人馬披甲的重裝騎兵
騎兵在戰斗中經常承擔掩護側翼的職能,如果騎兵實力占優,往往就不用太擔心側翼的問題,還能給對方的側翼帶來威脅。
提起被譽為戰略之父漢尼拔著名的坎尼之戰(公元前216年)的勝利關鍵,就在于騎兵的優勢。會戰中,漢尼拔右翼的努比地亞騎兵成功的擋住了羅馬占數量優勢的騎兵攻擊,左翼的伊利比亞和高盧的騎兵戰勝了羅馬右翼的騎兵后配合努比地亞騎兵消滅了羅馬的騎兵。最后聯合步兵包圍了羅馬中央的主力步兵,經過激烈的廝殺,取得了會戰的勝利。雖然他為了對付羅馬人同時也使用了很多計策,例如克勒特-伊伯里亞人的偽裝投敵等,但是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騎兵戰的勝利。
坎尼之戰中漢尼拔的騎兵優勢是取勝的關鍵
然而羅馬人吸取了教訓,意識到自己的騎兵需要加強。他們看見在漢尼拔部下作雇傭兵的克勒特-伊伯里亞人的騎兵是很好的戰士,就讓在西班牙的羅馬將軍們從他們的控制的市鎮中招募同樣數目的人,派遣他們到意大利來,以對抗他們自己的同胞。并且用這些人去策反漢尼拔麾下的同族騎兵,導致漢尼拔的騎兵被消弱,同時也讓漢尼拔不在信任自己麾下的克勒特-伊伯里亞人。
漢尼拔的另一支騎兵勁旅努米底亞騎兵,羅馬人也通過同其部落結成同盟而征募到了。因此當漢尼拔面對他的最終宿敵西庇阿的時候,他的騎兵已經不再具有優勢。扎馬會戰(公元前202年)中是羅馬的騎兵把漢尼拔的騎兵逐出了戰場,最后漢尼拔中央的老兵遭受到羅馬人步兵和騎兵的夾擊,戰死在自己的位置上。會戰以羅馬人的勝利,漢尼拔的逃跑告終。
失去騎兵優勢的漢尼拔在扎馬會戰難以再續輝煌
許多史學家將漢尼拔和西庇阿作比較,雖然西庇阿取得了作戰的勝利,但是大部分人都會將漢尼拔的地位拔置于西庇阿之上,因為教會西庇阿和其他羅馬將領如何打仗的是恰恰就是漢尼拔。西庇阿在與“老師”的較量中,通過人力物力上優勢取得了會戰的勝利。但若是漢尼拔鼎盛時期的軍隊來較量,結局就很難預料了。在這其中決定會戰勝負的關鍵,就是騎兵的實力。
騎兵有時也是部隊的鐵錘,打擊敵方的關鍵點,從而決定戰局。亞歷山大征服波斯帝國的霸業中,最后一場會戰,高加米拉戰役(公元前331年)就體現了這點。最初的戰斗是由馬其頓軍右翼和波斯軍左翼的騎兵打響。之后波斯國王大流士派出更多的騎兵去對付馬其頓軍的右翼,同時波斯軍右翼也向馬其頓軍發起進攻,包圍了馬其頓軍左翼,一度突入到馬其頓軍的輜重部隊中。在這危急時刻,亞歷山大看到波斯軍由于兩翼騎兵展開而產生的缺口。
亞歷山大馬上命令自己的禁衛騎兵及部分步兵向這個缺口突入,直撲把大流士所在地,把他嚇跑了。阿里安這樣記載:”亞歷山大親率騎兵奮不顧身撲向波斯部隊,亂推硬擠地沖殺,用長矛狠扎猛刺他們的臉。”在擊潰了正面的波斯軍后,亞歷山大再回援自己的左翼,同波斯騎兵展開了激戰,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高加米拉之戰導致了波斯帝國的覆滅
其實波斯騎兵不像自家帶頭跑路的領袖,而是非常勇敢的繼續戰斗。在最后的騎兵激戰中,他們“一中隊一中隊地成縱隊擺開;然后轉過來跟亞歷山大的部隊面對面地沖擊......人人力圖向前沖擊,以沖破對方一切阻撓。”但是令人的惋惜的是在之前的戰斗過程中他們優先去攻擊了亞歷山大的輜重,沒有從背后對馬其頓發起致命的一擊。
相反,亞歷山大卻做出了正確的判斷,懂得把自己的力量投入決定性的地點。當他得知輜重被襲擊的時候說:“假如我們贏得這場會戰,不僅可以收回我們自己的財產,屬于敵人的東西也可以歸于我們.......不要考慮我們行李的損失,一心作戰就好。”可以說正是馬其頓軍和波斯軍在騎兵運用上的差距決定了這場會戰的結果。也由此可見在無馬鐙時代的戰斗中,騎兵已經起到了決定戰爭勝負的作用了。
馬鐙確實給騎兵的騎乘和訓練帶來不少便利,但這些并不是決定性的。
耶魯大學教授、戰爭史專家杰弗里·帕克在他主編的《劍橋戰爭史》中這樣說道:
羅馬的弓形馬鞍,出自君士坦丁堡的狄奧多西柱上的浮雕(公元379-395年)
然而,單單“技術優勢”本身很少能確保作戰的勝利。正如瑞士軍事作家安托萬·亨利·約米尼在19世紀早期聽說的那樣:“武器裝備的先進可能增加作戰獲勝的機會,但贏得戰爭的卻并非武器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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