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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暉:再議《五石之瓠》中的人物形象

再議《五石之瓠》中的人物形象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李煜暉

統(tǒng)編教材課文《五石之瓠》節(jié)選自《莊子·逍遙游》,《教師教學用書》解讀包括:體會“大故事”(惠子和莊子的對話)和“小故事”(“不龜手之藥”的故事)的相通之處;明確這兩則故事的寓意;把課文放在《逍遙游》的整體語境中把握。[1]近有學者撰文(下稱“該文”),從教材注釋和《教師教學用書》對人物的褒貶中提出一個新的話題:如何評價“客”這一人物形象。該文從分析“客”的身份、動機和品格入手,指出統(tǒng)編教材將“以說吳王”的“說”字注為“同'悅’,取悅”是不恰當?shù)模督處熃虒W用書》認為“客出于功利的機心”也有失允當;把從事“洴澼絖”的宋人說成“他們只能看見世俗的小利,看不到背后的'大用’”,更屬無稽之談;至于莊子“當著惠子講宋人的'蠢事’,帶有明顯的譏諷意味”,也完全是一種誤解。[2]筆者細讀該文,對其觀點以及賴以得出這些觀點的分析方法產生了很多疑問。本文試就這些問題與該文商榷,亦恭請學界同仁賜教。

一、“客”非真實且飽滿的人物形象

在敘事類文本中,推動事件發(fā)展的行為主體一般被稱為“人物”或“人物形象”。廣義來說,《五石之瓠》也可視為敘事類文本,說其中包含“人物形象”并無不妥。但研究者在分析之前,往往會首先搞清楚兩個問題:

第一,這些人物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二者的分析方法有所差別。對歷史上的真實人物,譬如《鴻門宴》中的劉邦、項羽、張良、范增等,援引較可信的史料,考辨其“國別地理”“家世身份”等,幫助學生更全面、更準確地理解形象特點,是完全有必要的。對于虛構的人物,如果其國別、家世、生平之類作者并未提及,而論者非要求之于文本之外,方向上就犯了“緣木求魚”的錯誤。古今很多注家、評點家都出現(xiàn)過這種“以文為史”的情況。以《紅樓夢》為例,俞平伯先生說得好:《紅樓夢》之為小說,雖大家都不懷疑,事實上并不盡然。總想把它當作一種史料來研究,敲敲打打,好像不如是便不過癮……夫小說非他,虛構是也……其來歷如何,得失如何,皆正問也。若云寶玉何人,大觀園何地,即非正問。何則?寶玉者,小說中主角,不必實有其人;大觀園者,小說中花園,不必實有其地。即或構思結想,多少憑依,亦屬前塵影事,起作者于九原,恐亦不能遽對。[3]

第二,這些人物是“圓的人物”“扁的人物”,還是“符號化”人物?這一提法借鑒了英國小說家福斯特。他把小說人物分為兩種:“扁的人物”是按簡單的意念或特性,以單純的形式塑造出來的;“圓的人物”則性格飽滿、復雜多面,不能進行簡單化的概括。[4]魯迅說莊子“著書十余萬言,大抵寓言,人物土地,皆空言無事實”[5]。寓言作為一種文體,首要功能是說理,本不像小說那樣致力于塑造人物。但莊子極富想象,行文運筆堪奪造化之功,客觀上還是給后人留下了很多耐人尋味的形象。有學者將其簡要概括為道家人物體系、儒家人物體系、百工技人形象體系、君臣形象體系、動物植物等自然界形象體系這五類。[6]五類之中,有些屢次出現(xiàn),飽滿度高,復雜性強,近于小說中所謂“圓的人物”,典型的如莊子本人、“孔子”形象等。深入研究這些形象對理解莊子思想很有必要。絕大多數(shù)形象,如惠子、孔門弟子、隱士、神人和支離疏等“畸人”,雖然也有少量外貌、語言和動作描寫,但作者只是在他們身上寄托某種觀念,這些近于“扁的人物”,分析這些形象,對于從不同側面理解莊子所說之理也有幫助。還有個別人物,他們只是偶然出現(xiàn),連姓名都沒有,作者對其國別、出身、性格、心理、言語、服飾等一概略而不談,只用其行為及結果構成情節(jié)或情節(jié)的一個部分。這類人物只是說理的工具或符號,如果煞有介事地分析它們,難免舍本逐末、節(jié)外生枝。

觀念既明,下面看看《五石之瓠》中的“客”屬于哪種情況。《莊子》全書對該“客”的敘述僅此一次,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出場: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二是購藥之后: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zhàn),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顯然,“客”是假的人物。如果把“客”當成真的人物,就等于把寓言當作《史記》《漢書》來讀。果真如此,“客”所說吳王是哪個吳王,諸樊、闔閭、夫差,抑或其他?吳越之戰(zhàn)又是哪場戰(zhàn)斗?這兩個問題遍考史料無從知曉。莊子寓言的語境是比較虛化的,需要讀者去悟解。[7]否則,文本分析必將每況愈下,甚至有可能淪落到討論:“實五石”的“大瓠”究竟是怎么種植、培育出來的?更明顯的是,“客”是符號化的,非但不是“圓的人物”,連“扁的”都不算。譬如俗諺“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這里固然是有人物在的——“三個和尚”,但我們只要觀其大略,知道是在諷刺因互相推諉而自食其果的現(xiàn)象也就夠了。非要引申開去,說第一個和尚本來勤勞、善良,有自力更生的性格;第二個和尚的到來使他產生了“分工”意識,凸顯了他的智慧;第三個和尚的到來使大家對分工方法產生了困惑,以致喝不到水,故值得同情云云——雖不能說是“無稽”,總未免有些“滑稽”。申丹老師對此做過精辟論述:“功能性”的人物觀將人物視為從屬于情節(jié)或行動的行動者,人物的作用僅僅在于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心理性”人物觀認為作品中的人物是具有心理可信性或心理實質的“人”,而不是“功能”。對于某些以人物塑造為主的心理小說,“功能性”的分析方法難以施展;而對于某些以事件為中心的程式化的作品,“心理性”的分析方法也意義不大。只有在將人物與事件有機結合的作品中,這兩種分析方法的互補作用才能得到充分發(fā)揮。就我國的批評實踐來說,認清這兩種人物觀的適用性、局限性和互補關系有助于避免分析中的盲目性和片面性。[8]顯見,基于“功能性”人物觀來分析“客”這類人物是更為合適的。

二、該文對“客”的分析誤區(qū)及其澄清

該文綜合古代文獻,概括得出“客”具有三方面特點:①客本吳人,吳越戰(zhàn)事熟諳于心;②既得方術,游說吳王成竹在胸;③智勇雙全,冬月水戰(zhàn)大獲全勝。進而根據(jù)這些推論為“客”鳴不平,認為教材注釋和《教師教學用書》使“原本胸有謀略、堅毅果敢的君子形象,一下子跌落而成為趨附逢迎、巴結討好的小人”。恕筆者直言,這些分析和評判實在是“用錯了力氣”“表錯了情”。改革開放以來,無論莊子研究還是語文界莊子教學研究,從沒有一位學者這樣分析過“客”的形象,連綜述《莊子》形象體系這類文章都對這個“客”只字未提。何哉?因為他是無可稽考的假的人物,同時也是毫無“心靈史”可言的符號化人物,沒有家世、心理和性格分析的必要。就莊子來說,他對“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本是當成“蜩與學鳩”來看的,怎么可能著意塑造“胸有謀略、堅毅果敢的君子形象”?該文之所以大費周章,除文本分析方向不明、人物形象定性不準外,具體方法也值得商榷。

第一,使用古代文獻應加甄別。該文引《太平御覽·時序部十二》和《五先堂文市榷酤》卷四《拘攣篇》,試圖說明古時有人直稱“客”是吳人,從而為自己“客本吳人”的觀點張本。至于這些文獻憑什么說“客”是吳人,該文說“當系依據(jù)情理因素分析推斷而得出”,那又是什么“情理因素”呢?文獻本身沒有給出解釋。對于這種文獻,理應追問古人所言是否臆斷,他們的分析方向和方法有沒有問題,而不是直接采信。再如,該文引成玄英疏,用以證明“客”具有優(yōu)良品質。成疏是針對“客”購藥后的文字做的,原文是:“吳越比鄰,地帶江海,兵戈相接,必用艫舡,戰(zhàn)士隆冬,手多拘坼。而客素稟雄才,天生睿智,既得方術,遂說吳王。越國兵難侵吳,吳王使為將帥,賴此名藥,而兵手不拘坼,旌旗才舉,越人亂轍。獲此大捷,獻凱而旋。勛庸克著,胙之茆土。”“疏”是對“注”的進一步解釋,包括介紹背景、解釋字詞、疏通文意、闡明義理等,本意在于使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但很多時候,注疏之人對原文的理解未必準確,或者有意無意發(fā)點感慨,這些內容往往會誤導讀者。成疏整體質量很高,例如,在“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句下疏云:“斯蓋寓言耳,亦何必有姑射之實乎!宜忘言以尋其所況。”[9]歷代學者都認為這是讀《莊子》的正道。但有時成疏的“代入感”過于強烈,不但不能“忘言”,還要借題發(fā)揮。例如對“客”的這條疏文,字下加點(按:加粗)的句子是對事件背景的介紹,是應有之義。未加標記的字句是對原文的串講,補充了一些因果關系,也在情理之中。畫線字句則純屬成氏的想象:“素稟雄才,天生睿智”是想象其素質,“旌旗才舉,越人亂轍”是想象其戰(zhàn)斗,“獻凱而旋”是想象其歸國。在這一剎那,成氏顧不得莊子的寫作目的和寫作重點,他沉浸在閱讀傳奇、小說似的情緒中了。我們不能苛責古人對閱讀思維的自我監(jiān)控不夠,畢竟當時的閱讀理論還遠不完善,但時至今日仍亦步亦趨,筆者是不敢茍同的。

第二,應區(qū)別作家和評論家所肩負的責任。該文在論證“既得方術,游說吳王成竹在胸”時強調:“雖說'客’的這些特點在文中都略而不書,然而根據(jù)現(xiàn)有描寫還是能據(jù)理分析還原,使人物形象更加充實飽滿。”須知,使人物形象充實和飽滿,是作家的職分,不是評論家的責任,用莊子的話講就是“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換言之,評論家分析文本,應該關注“哪個人物充實和飽滿”“何以充實和飽滿”等鑒賞方面的問題。倘有“越俎代庖”的心力,也應該像金圣嘆一樣,既以“第一讀者”的身份評點之,又以“第二作者”的身份削刪之,[10]而非沉湎想象,于文外添枝加葉。況且,敘事類作品并不是所有人物都是“圓的”才好,其他類型也不可或缺。以莊子的筆力,他“略而不書”,一定有“略而不書”的原因,譬如虛化人物,聚焦事件,更好地為說理服務,等等,這才是評論家應該著力解決的問題。

第三,要注重對自我的“前經驗”的反思。文本分析過程中,分析者會不經意地受到原有觀念的左右,并以此為前提得出推論。如果這些潛在觀念本身經不起推敲,推論自然無法成立。該文在論證“客本吳人”時,似乎也感到所引文獻沒有講明“情理因素”,就自己做了補充:“若換成別國之人,既不了解吳、越之間水上交戰(zhàn)的細節(jié)因素,又缺乏重金購買藥方之迫切想法和動力,要做出'請買其方百金’的行為是缺乏現(xiàn)實可能性的”。這一觀點的“前經驗”是:①只有吳(越)之人才了解水上交戰(zhàn)的細節(jié)因素;②只有吳國人才有為吳國效力的動機。事實上,春秋、戰(zhàn)國時期,“士”的階層是異常活躍的。他們游走列國諸侯之間,以建功立業(yè)為己任,未必都像弦高那樣報效母國。同時,為顯身揚名計,他們對各諸侯國的政治、軍事、民生都有很深的了解。且不說戰(zhàn)國后期以合縱連橫之術操控天下的蘇秦、張儀,即使是早于莊周的伍子胥,本身也是楚人,為報父兄之仇才投奔吳王闔閭。伍子胥主持營建姑蘇城,率水陸之兵攻破郢都,他會連冬天水戰(zhàn)皮膚龜裂的常識都不知道嗎?再如,該文認為,若把“說”字解讀成“取悅”,會使“客”一下子跌落成為趨附逢迎、巴結討好的小人,其“前經驗”是:取悅君王就是小人,這就未免把人類的道德底線定得太高了。“取悅”是“討取別人歡心”的意思,看起來的確不夠耿直,但在特定政治環(huán)境中又不能一概而論。其中固然有易牙、李林甫等動機不純的真小人,也不乏儻儻大節(jié)的君子為做成有益于國民的事業(yè)而逢迎君主。如果說“取悅君王”就能使人物形象一落千丈,則中國歷史上除屈原、魏征等極少數(shù)外,君子還有幾人?

三、“客”說吳王是出于“功利的機心”

既然“客”是符號化的人物,應據(jù)“功能性”人物觀加以分析,為何《教師教學用書》還要說“客”是出于“功利的機心”?是否果真如該文揣度的,是《教師教學用書》的作者“自身帶著功利的眼光去賦予文獻中人物的褒貶評說”,或者因為莊子一句“或以封”,就以客觀結果來推斷其主觀動機?對此,不妨先看看《教師教學用書》原文:

莊子以超凡的智慧說出大葫蘆的“妙用”,在境界上與吳王之客是相似的。這是“小故事”對“大故事”的第二個作用:凸顯莊子的超拔。需要說明的是,吳王之客眼光再高,也僅僅是功利的心機,而莊子“浮乎江湖”的想象,則隱含精神的自由,二者不是具體做法和價值取向上相似,只能說在“宋人與客”和“惠子和莊子”這兩組對比關系中體現(xiàn)出的境界高下相似。

很明顯,《教師教學用書》是在對比的語境中說的:說“客”功利是賓,襯托莊子境界是主,目的無非是通過“宋人與客”和“惠子和莊子”兩則故事的內部比較和“跨故事”比較,幫助師生深入理解課文。所謂“功利的機心”,一般指出于利己的目的行事。該文認為,如果“客”的動機是為自己國家助一臂之力,就不能說是功利的,這種看法有一定道理。馮友蘭把人生境界分為自然、功利、道德、天地四層。[11]依該文主張,“客”應在道德境界。但如前所述,包括成疏在內,對客的真實動機的推斷都屬于脫離文本的臆造。換言之,《教師教學用書》證明不了客的動機一定是謀求爵祿,該文和成疏也證明不了客的動機一定是報效母國。但站在“功能性”人物觀的立場,基于東周士人的一般價值觀,比照列國才智之士的普遍動機,說“客”處在功利境界而非道德境界,明顯更符合寓言背后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退一步講,即使把“客”包裝成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愛國志士,這些“人間世”的所謂“道德”,放在追求“逍遙游”的莊子面前,說一句“道德即功利”,也未為不當。

關于教材注釋,以筆者愚見,解釋為“游說”或“取悅”都說得通。誠如該文考辨,“說”字兩義都有,且均常用。但是,凡“游說”“說服”,“說”者向被“說”者所進多為“言辭”。言辭有理,可使被“說”者改變觀念,依從說客之言決策、行事,如“觸龍說趙太后”“范雎說秦王”“蘇秦以連橫說秦”等。而在《五石之瓠》中,“客”向吳王所獻者為“物”(藥方),也并非希望吳王接受某種觀念或者改變原來某種行為,稱其“取悅”似更合理。該文擔心此注有損“客”的人格,如前一節(jié)所述,是多慮了的,況且“客”作為符號化的人物,壓根兒談不上人格問題。另外,該文列舉多個版本,注釋均與教材不同,但這些不能直接證明教材注釋有誤。語言文字學家王寧先生談到詞義注釋與文意注釋的區(qū)別時,舉過李白《春思》的例子:“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清代章燮注:“低,葉盛貌。”“低”沒有“繁盛”的意思,但“樹枝被壓低,是葉和果實盛多的緣故,'低’是具體的形象,'盛’是低枝的原因,這也是對言語意義的解釋”。這種文意注釋“是中國古代訓詁的一種慣例”。[12]由是觀之,“說”字非但本有“取悅”之意,亦能與課文語境貼合,當成文意注釋來看無可厚非。

四、莊子對“洴澼絖”的宋人持有褒貶態(tài)度

文本分析不僅要重視古代文獻的梳理,也要關注當代學者的研究。《教師教學用書》雖未像該文所說的那樣對“洴澼絖”的宋人“極盡貶損之辭”,但確實將其所作所為評為“蠢事”,并且指出“蠢”的原因是“只能看見世俗的小利,看不到背后的'大用’”,還強調“客的眼光和做法超過宋人太多”。該文說這些是“新的解讀”,并指為“無稽之談”,正是對當代莊子研究關注不夠所致。

莊子研究界持相同或相似觀點的學者大有人在,姑舉兩例。“貶損”色彩較濃的如楊義先生,他不止一次提到“洴澼絖”的宋人:①宋國漂絮者有不龜(皸)手的祖?zhèn)髅钏帲荒苁朗榔酰鴦e人用此藥于吳越冬日水戰(zhàn),卻可裂土封爵,此類宋人愚拙故事,是由于莊氏家族流亡后未能融入宋國的緣故。[13]②宋國有個家族,發(fā)明了一種使手不皸裂的藥膏……有個客人想用百金買他們的藥方,他們就開家族會議討論……那位客人……受到吳王的裂土封爵。而宋國這班老兄,還在那里洗他的破棉絮。宋人封閉狹隘,使他們只看到一點兒蠅頭小利,不懂得如何使自己的專利權發(fā)揮更大的作用。[14]“貶損”色彩較淡的,如暨南大學宋小克認為:莊子所謂“愚人”,多因“小知”遮蔽“大知”……宋人知道出售“專利權”,不屬于抱殘守舊者;知道衡量“數(shù)金”與“百金”的利害,做事也理智冷靜。宋人之智僅限于此,精于計算,而對不龜手之藥的“大用”茫然不知。[15]

其實不必過多引述,《逍遙游》原文就寫得明明白白。首先,莊子講宋人故事時特意加了一句:“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shù)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聚族而謀”就“謀”出這么個結論來,莊子的“貶損”態(tài)度顯而易見。該文在介紹故事內容時,卻偏偏把這段話省略了。其次,《莊子》寓言看似信手拈來,實則有內在理路。把《五石之瓠》放在《逍遙游》中全篇考察,對“洴澼絖”的宋人和對惠子的“貶損”是沿著“小大之辯”一脈貫通下來的。“大鵬積厚圖南的高遠心志,卻引來俗世中自得于一方之人的譏笑,因而莊子補充一段蜩與學鳩的寓言,說明在人生的歷程中,長途跋涉者,需有豐厚的聚糧,而蜩與學鳩根本無法理解小角落之外的大天地,故而莊子評論說:'之二蟲又何知。’”[16]吳怡從辨“小”“大”入手, 指出莊子的“大”并非在形體上、財物上、勢位上比別人多的“大”,莊子的“大”就在于他的精神境界。關于“小”之形成, 括而言之在于兩端:一端是受拘于經驗;另一端是執(zhí)著于偏見。[17]“洴澼絖”的宋人雖然沒有嘲笑“大”,但他畢竟拘執(zhí)于經驗,評之為“蠢”“愚拙”或“狹隘”,不亦宜乎?

該文所謂“地處北方的宋國人,不存在類似南方吳、越兩國的水上交戰(zhàn)之事,將'不龜手之藥’用于維持家庭生活的工作'洴澼絖’,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便所得報酬微薄,但能堅持以世代相傳的這一技術服務于社會,至少從思想境界和價值觀念上來說是不該被貶低的”,這就等于把宋人故事硬生生地從文本的語境中“拖拽”出來,用今人的眼光作出靜態(tài)、孤立的評價。至于該文認為莊子列舉“客”憑借藥物“裂地而封”和宋人雖有藥物而不免于洴澼絖的兩種現(xiàn)象,并沒有褒客而貶宋人之意,而是表明物之用以各得其所或各有所當為評判標準,則完全是自相矛盾的。如果莊子“沒有褒客而貶宋人之意”,該文用數(shù)千字給“客”樹碑立傳,所為何來?難道在同一篇論文之中,為駁教材注釋就可以用“合理推斷”去美化“客”,為駁《教師教學用書》對宋人的評價就可以說莊子兩無褒貶?

究其根源,還是受了文獻的“蠱惑”。該文引用了很多古代文獻,但一方面缺乏甄別,另一方面沒有厘清文獻之間在立場、觀點和方法上的邏輯關系,有利于證明自己觀點的拿來就用,不利的則視而不見。例如,該文綜述古人對“所用之異”的解釋,前兩種即“用之工拙”與“用之大小”,基本符合莊子原意,但因為不合作者之意,討論時就只用了后兩種,即“用適其材”與“用之得宜”。而主張“用適其材”的王雱(王安石之子)在這個注釋上不過是承襲郭象的觀點。那么,郭象注《莊子》都是在闡發(fā)莊子的原意嗎?答案也是否定的。劉笑敢先生早就做過深刻揭示:①《逍遙游》原文歌頌鯤鵬的遠大宏圖、悲憫“二蟲”無知無識之意十分明確。這里的“二蟲”指前文所說主語之蜩與學鳩,上下文毫無誤會的空間。但是,郭象注釋卻說“二蟲,謂鵬、蜩也。對大于小,所以均異趣也。……此逍遙之大意。”這里明目張膽地將“蜩與學鳩”改換為鯤鵬與蜩而遺棄學鳩,從而抹殺鯤鵬與“蜩與學鳩”的大小不同。這究竟是無意的疏忽還是有意的竄改?“鵬”與“學鳩”之字形、字數(shù)都不同,疏忽誤讀的可能性應該不高。如果確是誤讀, 那說明郭象閱讀原文異常草率。如果不是誤讀,則是郭象有意為抹殺原文小大之辯而為之。②郭象在《逍遙游》題注中所說的:“夫小大雖殊,而放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筆者注:此句亦為該文立論之本)此說作為全書開篇題注先聲奪人,將《莊子·逍遙游》原文的“小大之辯”的主題轉換為郭象自己的“各當其分,逍遙一也”的觀點,即大小為一的觀點。熟悉《莊子》一書的讀者都會想到,郭象實際上是在挪用《齊物論》中大小為一的觀點來扭轉、抹殺《逍遙游》中的大小之辯。[18]

該文把郭注當成了莊子本意,因此得出了莊子“沒有褒客而貶宋人之意”以及所謂“真正寓意”等一系列推論。而《教師教學用書》“貶損”宋人以及對故事寓意的闡發(fā)——“'小故事’的寓意可以理解為:同一種事物,用法不同,價值就不同。因此要善于轉換視角,發(fā)現(xiàn)和發(fā)揮事物的最大價值。在'大故事’中,莊子運用了'小故事’中蘊含的方法論,借如何處置'五石之瓠’,說明了'無用之用’才是'大用’的道家哲學”,則是對古今學術文獻梳理、考辨之后所做的“教學轉化”,所論者乃莊子之文,而非郭象之注。

另外,該文非議的“發(fā)現(xiàn)和發(fā)揮最大價值”等語句,也不是什么“無稽之談”。王富仁認為,莊子的思想并沒有停留在過往人們對瓠的實用價值的認識上,而能夠帶著這個“瓠”在整個宇宙間自由地游弋,并且在江湖之上為這個“瓠”找到了能夠發(fā)揮自己作用的空間,亦即發(fā)現(xiàn)了它的新的、更加巨大的實用價值。在這里,莊子揭示的實際是人類認識與人類精神自由的關系的問題。[19]而《教師教學用書》未對來歷詳加解說,蓋因寫給一線教師參考的工具書,明白曉暢為宜。

五、莊子對惠子講宋人故事極可能帶有譏諷意味

該文認為“當著惠子講宋人的'蠢事’,帶有明顯的譏諷意味”是一種誤解,其邏輯可能是:既然宋人所為不是“蠢事”,也就談不上對同為宋人的惠子的譏諷了。這一點上節(jié)已明,僅補充兩點:

第一,“愚宋”現(xiàn)象在諸子中普遍存在。楊樹達先生1926年曾作《說晚周諸子中之宋人》一文,最早注意到這一現(xiàn)象。他列舉了《孟子》的“揠苗助長”、《韓非子》的“守株待兔”、《淮南子》的“教子私藏”等“愚宋”故事,提出“按宋人不盡愚,何以天地間至愚可笑之事皆屬于宋人耶?此必有其故矣”。后來多有學者補充和闡釋,如王永《先秦“愚宋”現(xiàn)象與〈漢書·地理志〉之地域文化觀》、楊義《先秦諸子發(fā)生學》等等——這類文章大多把“不龜手之藥”作為“愚宋”故事的典型。

第二,據(jù)楊義先生考證,莊子雖是宋地蒙人,但祖脈在楚,其家族為楚莊王后代,大致在楚悼王或肅王時,成為疏遠貴族。作為楚國流亡公族苗裔,莊子并未融入宋國的貴族政治,在精神和心理上“常作楚思”,而宋人在其筆下則多呈“樸拙之相”。[20]這就解釋了莊子何以身為宋人居然仍能“了無掛礙”地“愚宋”的原因。

有了這兩點,再看《五石之瓠》原文,不難發(fā)現(xiàn):惠子以“五石之瓠”發(fā)問,實際是對莊子思想的發(fā)難,莊子“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則是對其直接的回擊,這是二人論辯的大語境。在這個大語境下,莊子明知對方是宋人,開口就說“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的“愚宋”故事,放在交際情境中判斷,極可能帶有譏諷的意味。當然,《教師教學用書》說“帶有明顯的譏諷”是有些武斷的,加上“極可能”,則更為嚴謹。

總而言之,文本分析是教學設計與實施的基礎,也是用好教材的前提。這一工作看似簡單,實則要求分析者參與到與作者、與文本、與文獻、與自我、與敵論者的多向度對話中。這些對話活動在文本分析實踐中總是錯綜復雜地交織,且因文本特點的不同而千變萬化,這就要求分析者靈活運用適應不同對話對象的分析方法。唯其如此,才能得出具有語文學習價值的闡釋與評價。

[本文系教育部教材建設研究重點規(guī)劃項目“義務教育語文統(tǒng)編教材基礎選篇研究”(項目編號2021-GH-ZD-JJ-Y-02)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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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學習》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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