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北偏西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余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qū)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后，夢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調(diào)寄《滿庭芳》
此為徐君寶妻絕命詞。南宋末年，度宗咸淳十年九月，元兵自襄陽分道而下，十二月東破鄂州，次年恭帝德祐元年三月，南陷岳州。正是：“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徐君寶生死未卜，妻被元將擄至臨安（杭州），居韓蘄王（韓世忠）府，自岳至杭，相從數(shù)千里，其主者數(shù)欲犯之，而終以計脫。蓋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殺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將即強焉。因告曰：“俟妾祭謝先夫，然后乃為君婦不遲也。君奚怒哉!”主者喜諾。即嚴妝焚香，再拜默祝，南向飲泣，題《滿庭芳》詞一闋于壁上，已，投大池中以死。——語見《南村輟耕錄》卷三《貞烈》條。
自紫、綠、紅三狐去后，意甚寥落。山中路，人未到，唯有亂影翻窗，碎聲敲砌，也好安心讀書。一夕，從同窗夜飲，步月而歸，夜已深沉。前門進則思驚醒眾人，遂繞至后院入，家丁持燭籠先行，后山蒼茫，松濤陣陣，狼奔鴟叫；而宿鳥驚飛，啾啾有聲；山澗溪流，鬼火磷磷；卻看燭籠忽閃，幾欲湮滅，踉蹌奔進后院，心尚怯怯。
歸來書房小坐，神煩意亂。燭影熒煌，心始稍安，俄而解衣臥床，窗外一輪月色，透入羅幃。忽聞腳步輕踏，驚起悚聽，毛發(fā)森豎，恍惚中見一女子輕盈衾娜，及至帳前，楚楚無言，卻似未著一縷。心知其或鬼或狐，視其骨柔肌膩，俏眼含情，心向慕之，故無驚惶，女子輕啟齒：“妾無害相公，但請放心，未著衣縷而身瑟瑟，借臥榻一側(cè)，與相公細述。”遂掀開帷帳迎其上床，并覆錦被。吹燈就枕，女子玉肌潤澤，吐氣若蘭，妮妮軟語：
妾本徐君寶妻侍女，主母投池后，每日以淚洗面，忍辱茍活。自元將入住蘄王府，彼處已成膻腥洞府，而元將亦屢犯于我，妾誓死不從，其遂生恨心，一日郊外狩獵，將妾帶到此處后山溪澗邊，剝?nèi)ヒ路K縛四肢，拋擲澗底，初，昏然不覺，少時，魂魄飄蕩，但視軀體已裸死溪澗，因受束縛，魂靈勾留不能去，居此不知經(jīng)年。夏臥冷泉，冬覆冰雪，蚊叮蟲咬，孤寂如鶩，其苦萬狀。卻無可托付之人，相公居此，妾早已窺伺，聲名門第，且性磊落，已故薦枕，若憐我，撿其朽骨另葬之，并做超拔，妾始可轉(zhuǎn)輪。
聽聞此言，我肅然端念，雖引臂替枕，終夜無沾染。移時，四漏將殘，五更已至，窗外雞聲三唱。女子附耳低語：“妾去也。”隨后隱去不見。俟至天明，請僧眾，做法事，移白骨，并衣華裳，另擇佳穴厚葬之。是夜，臥榻上沉沉夢去，見女子來訪，著淡羅衣衫，韻姿流宕，雙眸轉(zhuǎn)盼，欲去依依，殷殷寄語：“蒙相公超拔，妾將投生好人家。今日之去，如千里之別，然后會可期，十八年后妾必伺奉相公。”瞬時夢醒，披衣倚窗凝望，更闌人靜；風恬月朗，淡彩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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