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天在日歷上應該是哪年哪月哪日,只記得那天父親和母親上班去了都沒有在家,是奶奶在家看護著我,我不知為什么不停地鬧著要找媽媽,奶奶怎么哄也哄不好,只好帶著我出去“找”,奶奶是一雙從封建社會中帶來的小腳,走路十分不便,怕我跑丟了,就牽著我的手一直不敢撒開。
我們從家里出來,沿著大道一直走,走來走去,走到一座鋼筋混凝土的大橋上,這時我似乎意識到奶奶并沒有真的幫我找媽媽,又開始和她鬧了起來,祖孫兩人在橋上撕撕拉拉,似乎還說了一些諸如你不給我找到媽媽,我就把你推到河里之類的話。總之,模模糊糊地記得兩個人吵吵鬧鬧的過了一天,但奶奶一直都很有耐心地和我磨著。
到了晚上,奶奶的耐心全失,對母親氣沖沖的說:海先(我的小名)今天哭著鬧著就是要找媽,還說我要不給他找,就把我推到河里,你看看你養(yǎng)的好兒子。
母親還沒有說話,父親已經(jīng)忍不住了:這熊孩子欠打!說著揚起了巴掌。
奶奶沖著父親喝道:你敢,你打給我試試,瞅把你能的。
父親乖乖地把手放下了。
這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能夠記住的第一個比較完整的人生故事。父親就是以這樣一種十分不友好的神情粘貼在了我人生的第一張記憶板上。
這個故事發(fā)生在撫順東部一個叫章黨的小鎮(zhèn)。
其實,我們的故鄉(xiāng)并不是在章黨,就我們這輩人來說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章黨人,我們兄弟四人,大哥二哥出生在長春,我出生在山東,只有四弟出生在章黨,算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章黨人。
我們的祖籍在山東,父親的老家在平度劉戈莊村,母親在昌邑馬蘭屯村。兩家都是世代務農(nóng)的莊稼人。父親一家七口,兄妹五個,父親上面有一哥一姐,下面有兩個弟弟。
父親出生在二十世紀初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家里窮的已經(jīng)揭不開鍋。當然,不只是父親一家,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在鬧糧荒,有人出主意讓孩子們一起去當兵,這樣總能混一口飯吃,不至于餓死,于是就指派一個年紀稍長一點的當領(lǐng)頭大哥,帶著一伙人去找部隊,找來找去終于找到一個屬于政府的部隊,在里面穿上了當兵的衣服。
在部隊混吃混喝待了十八天,上面來命令讓這支隊伍上前線打仗。帶頭大哥想起臨來時鄉(xiāng)親們的囑托:怎么把人帶出來的還要把人怎么帶回去,就帶領(lǐng)著這十幾個人又悄悄跑回了村里。
看看實在沒有其他的活路了,爺爺奶奶就同村里的一些人商量讓孩子們?nèi)ヌ踊年J關(guān)東吧,這樣,爺爺奶奶在家守護著兩間房子,讓五個孩子都跟著逃荒的人群來到了東北。
父親闖關(guān)東落腳在長春,在那里曾做過小買賣,織過布,做過泥瓦匠,還曾經(jīng)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 ,據(jù)說是因為父親脾氣暴躁而最終導致婚姻破裂。1948年在解放軍圍打長春的時候認識了母親一家,并最終娶母親為妻,住在長春市豐樂路(現(xiàn)為重慶路)圈樓,大哥二哥都出生在那里。在母親要生我的時候,父親把母親和大哥二哥送回了山東老家,所以我們兄弟幾個只有我是在山東老家出生的。據(jù)奶奶講,我剛出生就患病發(fā)燒,已經(jīng)沒有呼吸了,于是把我扔到了村外,后來又把我抱了回來。她的原話是:“你剛生下來就得了病,都把你扔到村外的茅草棵子里了,是你媽哭著喊著地才把你又抱了回來。”
我剛出生時患的病一定是很重,大家認為我已經(jīng)不能活下去了,才把我扔到村外一個叫黑水灣的茅草棵子里,撿回來以后一定也是經(jīng)過一段長時間的治療才治愈的,但并沒有徹底的治愈,因為我記得我十多歲以前經(jīng)常咳嗽,尤其是到了冬天咳的厲害,母親總是帶著我去衛(wèi)生所取藥,讓我喝止咳糖漿之類的藥。
我出生半年后,母親帶著我們又去長春找父親。父親這時已經(jīng)成為國家的正式工人,在一個建筑部門工作,仍然是瓦工。當時建筑部門的工人流動性很大,我們在長春待的時候不長,父親的單位就接到上級的指示,要抽調(diào)到洛陽參加一個工程的建設(shè)。這樣,父親讓母親再次帶著我們兄弟幾個回山東老家,并給了母親一些錢,讓母親收藏好,一再囑咐對任何人都不要講,等他的工作穩(wěn)定以后,就讓母親帶著我們一起去洛陽找他。
我們在山東老家待了不久,就接到了父親已經(jīng)安頓好工作和生活的信息,母親便打算帶著我們?nèi)ヂ尻枺赡棠踢@時卻有自己的主意,認為祖上的家產(chǎn)總是要有人繼承的,三百六十行,種地才是莊稼人最本份的,于是想讓我們在家務農(nóng);另外,奶奶的四個兒子,只有父親才有孩子,奶奶對這幾個孫子格外的疼愛,也不愿意讓我們離開她。母親卻認為決不能讓自己的幾個孩子再守著那兩間茅屋和那二畝地過日子了,堅持要去洛陽。奶奶看說服不了母親,認為火車站離我們村子有幾十里遠,母親自己帶著我們?nèi)齻€孩子,如果沒有人用車子送我們是絕無可能到達的。于是對村里人說,誰要是送我們?nèi)セ疖囌荆痛驍嗾l的腿!這很有一點像是山東一個姓孫的老軍事家說的釜底抽薪之計。
事實上,真就有不怕打斷腿的,母親花錢請一個村里叫做李孝成的人,他是我家出了五服的遠房親戚,愿意冒著被打斷腿的兇險去火車站。出發(fā)的那天,母親按照父親當初的想法打算暫時留下一個孩子陪著爺爺奶奶,免得幾個孩子突然都離開了讓他們感情上一時接受不了。我們哥仨,二哥為人機靈,乖巧嘴甜,奶奶最喜歡二哥,更重要的是,大哥已經(jīng)到了上學的年齡,而我不僅年小還一身病。所以打算讓二哥暫時留下。
可是奶奶讓我們留在老家的決心毫不動搖,認為就算是把我們送到了火車站,母親帶著我們?nèi)齻€孩子一起走負擔太重,一定走不成,就堅決不讓二哥留下,母親把二哥從獨輪車上抱下來,奶奶就把他又放上去,反反復復多次,把二哥折騰的吱哇亂叫,滿臉流淚。
從劉戈莊到濰坊火車站大約有40多里的路程,獨輪車上坐著我和二哥,還放著一些行李,大哥由母親領(lǐng)著跟在獨輪車后走路,到達火車站時,母親和大哥兩人的腳上都磨出了血泡,一雙腳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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