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去無痕
作者： 湖南老李
門口有棵大樹，樹上有個鳥窩，鳥窩對著老屋。老屋老了，鳥窩空了。門口，一個老人，站在風中。她的名字，我要叫做“媽媽”……
那時，我在山上放牛，鳥在樹上唱歌。牛一回頭，草又老了兩寸。
還未看清秋天的腳步，冬天的第一瓣雪花，就“倏”地到了門口。
春華秋實，一年又一年。
太陽東升西落，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樹上的鳥兒唱了許多許多好聽的歌，樹上的葉子，每一片都寫滿了歌兒背后的故事。
如今，故事老了，老掉牙了。葉子掉了，快掉光了。鳥兒大了，大了飛走了。
鳥兒長大了是留不住的，就像我遠去的韶華。
空空的鳥窩在寒風中顫抖著，蒼涼的老屋在大樹下守望著。
老屋?。∧愕那啻海瑸檎l而老？
樹下，一只年邁的老母雞，帶著一群不事滄桑的孩子，曬著太陽。
母雞累了，剩下來的路，交給了孩子的腳步。
守門的黃狗，趴在積滿塵埃的走廊上，啃著一塊早已啃不動的骨頭，叼起來又放下去，放下去又叼起來。偶爾豎起耳朵，側側頭，仿佛又聽到了樹上那早已飛走的歌聲。一會兒看看樹上，一會兒又看看屋里。
樹還活著，人也還活著，窩卻空了。
鳥們哪去了？樹不知道，樹上的窩，也不知道。
空空的鳥窩，在呼呼的風中，瑟瑟地抖著。
目送鳥兒一只只飛走的人，孤獨地倚著門框，呆呆地立在風中，與門口那樹，相看兩無語。
一片樹葉，劃著優美的弧線，像學飛的雛鳥，從眼前飛過。
她茫然的眼睛，眨了一下。又一片樹葉飛過。她又眨了一下。
一片，一片，又一片。目光順著鳥兒一樣的樹葉，飛向了遙遠的天邊。
那里，是鳥兒的家嗎？她癡癡地想。
一枚干果，“咚”地一聲，掉了下來。她的身體，猛地抽了一下，心里仿佛碎了一塊冬天的冰。
仰起頭，看著樹，盯著窩，她仿佛又聽到了老鳥對小鳥的叮嚀，一聲又一聲。她笑了笑，又搖搖頭。皺紋里啊，溢滿了春天的陽光。
又一枚干果掉下。她的笑容化成了冰涼的淚水。
但是，淚水沒有掉下來，掛在眼角，像一朵晶瑩的花。她說，她曾經戴過一次花，成婚的那天，坐在毛驢上，穿著大紅的花襖，花襖紅得像初春山頭的太陽。父親從路邊摘了一朵野菊花，插在她的發髻。那是父親今生給她的惟一的禮物。那天，淚水也沒掉下來。因為，她從來不掉淚。
小鳥飛走了。一只龍鐘的老鳥，守著窩，守著孤獨，守著沉默，守著凄風苦雨，守著一個又一個失去了光澤的日子！癡癡地守著，枯守著。
門口，那樹，一歲一榮。
然而，她的青絲白了，白了的青絲，卻從此不再返青。就像她遠去的青春，不再回頭。
也許，很多天沒梳頭了。她張開虬枝一般的五指，緩緩地攏了攏稀疏的白發。
又一把頭發掉在手里。她不想數，但心里知道，一定和歲月的滄桑，一樣多。
當最后一片樹葉，掙脫樹的懷抱時，她說：“起風了，該走了。”那聲音，如同她的身體，一樣瘦弱。
父親在家鄉的黃土地下靜靜地躺著，我在他鄉別人的屋檐下整天的忙著，而她，站在老屋門口的臺階上，癡癡地等著。
鳥兒大了，鳥窩空了。
門口那樹老了，但還活著。門口那人活著，但真的老了。
一夜北風呼嘯，空蕩蕩的窩里，擠滿了雪花，一如當年擠滿了鳥兒。
遠去的鳥兒，你什么時候，才能踏上回家的征程？
鳥去無痕。老樹無語。
面對空蕩蕩的鳥窩，我看到了你，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個明天的自己，看到了許許多多背井離鄉的游民！
媽……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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