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車站聚會,不過是陳澤農和劉愛愛兩個人各懷心事的碰頭。
的確是在南方,武漢悶熱潮濕的夜色下滿是兇險。
刁亦男在影像和故事上都拍出了獨特的氣質,犯罪故事的背后是城中村底層人的百態人生。
據說,5個月前《南方車站的聚會》在戛納電影節放映的時候,同樣帶著自己作品《好萊塢往事》來到戛納的昆汀·塔倫蒂諾,也觀看了首映。期間他數次大笑,放映結束后還跟導演刁亦男握手道賀,稱贊有加。
《南方車站的聚會》是今年參與戛納主競賽單元的華語電影獨苗,雖然最后跟《好萊塢往事》一樣,都敗給了韓國導演奉俊昊的《寄生蟲》,但在國內引起的熱議和關注依然不少,媒體給出的評價也不錯。
這是刁亦男執導的第四部長片。編劇出身的刁亦男,《洗澡》和《將愛情進行到底》都出自其手。
2003年首持導筒的處女作《制服》,便獲溫哥華電影節最佳影片龍虎獎。2007年的《夜車》入圍戛納“一種矚目”競賽單元。2014年的《白日焰火》更是一舉獲得當年柏林電影節最高獎項金熊獎,男主角廖凡也憑借此片獲得柏林電影節影帝。刁亦男也就此成名。
而且,《白日焰火》在國內上映后,豆瓣評分7.4,票房破億,在文藝片里都實屬難得。
時隔5年,這部《南方車站的聚會》攜原班人馬而來,延續《白日焰火》犯罪題材,卡司中既有桂綸鎂、廖凡與導演的二次合作,又增加了胡歌、萬茜兩位頗具人氣和實力的演員。
刁亦男的作品都是自己編劇和導演,風格氣質獨具。當年的《白日焰火》給人印象最深的是電影中北方冰天雪地下的罪惡故事透出的冷峻,警察與嫌犯之間微妙關系透出的孤獨。
《南方車站的聚會》顧名思義,故事場景從北方到了南方,色調也從白色的銀裝素裹變為黑色的潮濕夏夜。在這部電影中,你同樣能看到刁亦男很強的作者印記,既有對西方類型電影的致敬,又融入中國本土化的故事。
1 黑色電影的形與意
本片可以說是特征很明顯的“黑色電影”。
黑色電影不是指一種類型,而是指主要歸屬在偵探片或犯罪片中的一種特殊電影風格。早期的黑色電影嚴格的指向彩色電影出現之前好萊塢的黑白電影。60年代以后具有黑色電影風格的影片,被稱為新黑色電影。
形式上,黑色電影中黑夜的場面特別多,無論是內景或外景,總給人以前途莫測,危機四伏之感。城市背景、雨夜、低光源照明、陰影這些視覺元素都是黑色電影的明顯特征。
《南方車站的聚會》選擇了武漢這座南方火爐城市。幾乎整部影片都處在黑夜的氛圍之下。
刁亦男更把陰影的運用加以強調,角色經常躲藏在陰影里。而最突出的一幕戲,是周澤農逃脫警察追捕時,鏡頭聚焦于他落在墻上的影子。你能聽到他快跑的腳步聲,看到的卻是越跑越遠而在墻上越來越大的影子。
內容上,黑色電影往往是強調善惡劃分不明確的道德觀與來自于性的動機的題材。主人公往往是道德上具有雙重人格、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失望孤獨,最后在死亡中找到歸宿的叛逆人物。《南方車站的聚會》的故事很能體現這一點。
胡歌飾演的罪犯周澤農,并非十惡不赦的窮兇極惡之人。案件的發生更像是一起意外,他目睹手下慘死,自己又失手殺了警察。他深知罪不可赦,卻還惦記著讓妻子拿到懸賞自己的30萬賞金貼補妻兒貧苦的生活。
可周澤農畢竟不是個良民,他是從監獄釋放出來的盜竊犯,并沒有要改過自新而是重操舊業。在面對其他罪犯的追殺和警察的追捕時,他冷靜決絕,下手夠狠,可也決不傷及無辜。
桂綸鎂飾演的劉愛愛是個陪泳女,職業本身就不光彩正當。她取得了周澤農的信任,似乎對周和他老婆有著一絲憐憫。可她還是在各方的壓力和自己的私心下,一度背叛了周而使其身陷險境。
她與周澤農暗生出的情愫,到底是欲望還是好感多些,抑或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慰藉很難說清。
而其他角色萬茜飾演的周澤農老婆楊淑俊、奇道飾演的周澤農兄弟華華也都有在兩難的境地中打著各自的算盤。
只有廖凡飾演的警察隊長,有些臉譜化的以抓人為己任,與罪犯們一起陷入了命運的漩渦。
2 城市邊緣的武俠與江湖
除了黑色電影的鮮明特征,這個發生在當代中國的犯罪故事又與這片土地的現實圖景和市井煙火嵌在了一起。
故事的發生地,是武漢郊外的城中村一個叫野鵝湖的地方,這個地名正是電影英文名的由來。這種市郊三不管的地帶,往往是現代城市光鮮生活的反面。藏污納垢,三教九流,魚目混雜。邊緣的地帶生活著邊緣的人群,生活的艱辛和人性的復雜在這里被放大。
在導演的鏡頭里,夜色的籠罩,閃爍的霓虹,潮濕的空氣,兇險和曖昧都隱藏其中。而火車站、廣場舞、紡織廠、筒子樓、小飯館的場景,又讓人如此熟悉。廖凡動物園追兇時野獸們驚恐的眼睛,臥底警察穿著閃爍著LED光芒的舞鞋追捕,野鵝湖邊橫七豎八半裸的游客,又在熟悉中散發出荒誕的味道。
當筒子樓的居民被警察集中在天井底下搜查周澤農,居民的抱怨、警察的緊張、周澤農的脫逃一起構成了整部電影真實與荒誕并存,日常卻藏著兇險的縮影。
在中國獨有的場景之中,血雨腥風,追殺逃亡,愛恨情仇,又像極了武俠中的江湖。周澤農當然不能稱之為俠,可他的際遇,他幾個兄弟的義氣與背叛,他與其他幫派的爭斗仇殺,他與妻兒的分離與掛念,他與劉愛愛的曖昧與寬恕,都有著十足的江湖氣息。連導演都在配樂中增加了民族樂器的聲音,有著香港早期著名武俠片導演胡金銓的意境。
周澤農這個悲劇性人物,在胡歌的演繹下,顯示了足夠的張力。胡歌為了角色讓自己暴瘦并曬黑來貼近受傷及逃亡的狀態。被命運裹挾的他宛如一頭困獸,為自己所處的境遇和想要達到的目的做最后的抗爭。
胡歌每天都很忐忑演得好不好。恰恰這種恐慌和擔心,最貼近人物在劇中的狀態。這也幫助胡歌把這種焦慮和不安全感跟人物產生了連接,更好的完成了角色。
而桂綸鎂是那種能沉浸入角色情緒中的演員,這次飾演的劉愛愛跟《白日焰火》中的吳志貞有著異曲同工之處,桂綸鎂延續了自己的演繹方式,去表達人物的復雜和冷峻。
3 暴力美學下的情欲與血腥
陪泳女這個職業身份本身就帶著極強的情欲色彩。劉愛愛與周澤農,一個是生活在底層的弱女子,一個是落魄而精明的逃犯,他們在相處和互相利用中生出曖昧,在湖中船上發生的露水之情,既是壓力下欲望的釋放,也是彼此的承諾與交易。
在船上這場戲,導演不動聲色的用幾個鏡頭就把兩人交歡的過程交待了,讓觀眾心領神會又不露骨,情欲的味道去呼之欲出。后面黃覺強暴劉愛愛的那場戲,也用了類似的手法,為了電影能夠過審點到即止,卻也交待得明白。
能讓昆汀·塔倫蒂諾發笑的場景,或許正是他所擅長的血腥鏡頭。作為黑色電影必不可少的元素,刁亦男也在這方面做足了文章。
影片開場不久,周澤農手下黃毛騎著摩托一路加速,卻被對手幫派頭目提前設置好的叉車直接斷頭。這一幕突如其來而又血腥十足,一下就抓住了觀眾的注意力。
而更可堪稱暴力美學的場景,是周澤農在與對手幫派兄弟頭目之一在房間內的打斗時,用一把身邊的透明雨傘刺穿了對方的腹部,雨傘打開,血濺傘上。這樣驚艷的動作和畫面設計,難怪昆汀看得津津有味。
影片最后,又響起了那首歌曲《美麗的梭羅河》。“美麗的梭羅河,我為你歌唱,你的光榮歷史,我永遠記在心上;你的源泉來自梭羅,萬重山送你一路前往,滾滾的波濤流向遠方,一直流入海洋”。
這首歌曾被姜文所導演的影片《太陽照常升起》所使用,演唱者是香港演員黃秋生。這次是胡歌演唱,表達著對生命的眷戀和命運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