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考證,文博界流行的傳世汝窯的數量之說有多種,最早的精確之說是67.5件,后來有大約之說為70件,最新的是馬未都之說是93件。上述傳世汝窯數量是對分布在臺北故宮、北京故宮、英國大維德基金會、上海博物館和世界各地零星公私館藏的統計。或許該數量說都是有前提的,即上述傳世汝窯的傳承之序都與清宮遺存有關,應歸結到乾隆典藏。目前傳世汝窯的統計數量還有增加的趨勢,新的發現都是在海外,其理由顯然是與1860年的二次鴉片戰和1900年的八國聯軍侵華造成的清宮廷珍寶散失有關。
乾隆典藏基本可分為兩部分,即宮廷舊藏,是指明代宮廷(含宋、金、元宮廷舊藏)遺留的,另一部分是指乾隆在位期間朝中進貢。乾隆的前輩順、康、雍三代君王雖也都有很高藝術的修養,但他們在位期間似并沒有大肆收羅民間奇珍。其后代諸位君王也幾乎沒有在民間收羅的記載。乾隆帝則不同,僅據宮中檔案記載,乾隆十年到乾隆十五年間,是乾隆學習瓷器鑒賞,精研汝、官、哥、定、鈞等瓷器的主要時期。據載,曾有數位精于瓷器鑒賞的臣工經常出入宮中指導乾隆。此后朝中持寶覲見才蔚然成風,清宮也由此聚集了來自民間大量的古代書畫、典籍、古玉、青銅、瓷珍等奇珍異寶。乾隆也效仿舜陶河濱遺范,大量琢刻詩詞、序跋和分類序號于瓷上,以效法圣人之楷模,并借鑒前朝宋徽宗和明宣宗的模式,編繪了大量的陶瓷、范金、金石、古玩、書畫圖冊或圖錄。乾隆時期的清宮造辦處是滿清最大的百工作坊,督造了大量的極致古玩雜項。僅據故宮有關人員對宮廷檔案統計,清宮現遺存的宋代官窯共340件中,前朝宮廷舊藏173件,而當朝進貢為167件,即收羅民間官窯瓷珍的比例約占49%,從相當數量的宋瓷也是土沁滿滿看,其來自出土都是不用懷疑的。同樣,從兩故宮和大威德基金會所藏的汝窯器實物看,也有相當數量汝窯是有明顯出土痕跡的。可見傳世汝窯的傳世二字是要打折扣的。
據有關記載,1860年的二次鴉片戰爭被英法聯軍搶劫和燒毀的皇家園林達十幾處,如著名的圓明園是康熙起名,賜給雍正的花園,乾隆在位60年也是歲歲營建成為最大的皇家御用花園,清廷的文物精華幾乎都集中于此。靜明園原是金、明兩代行宮,康熙十九年重建,是康熙帝的主要居住場所,直至其逝世,乾隆時期又重新擴建,是佛教文物最豐富之地。清漪園于乾隆十五年修造,二十九年建成,是乾隆的典籍、書畫、吉金、文房古墨等最集中的場所。清漪園被英法聯軍燒毀時,文物損失也是巨大,僅次于圓明園,清漪園于光緒十四年挪用海軍經費重修并更名為頤和園。暢春園位于北大校園旁,基本與圓明園連為一體,最早是康熙次主要的行宮場所。后為雍正帝的行宮,雍正逝世后由乾隆生母崇慶皇太后居住,英法聯軍洗劫時暢春園與圓明園一并被洗劫燒毀。在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中,景山、中南海、后海等皇家花園都被洗劫過。唯紫禁城能夠保留是個奇跡。1860年英法聯軍洗劫北京時,咸豐帝巡獵熱河避難,北京是六爺奕?在與聯軍周旋談判,簽訂了《天津條約》和作為補充的《中英北京條約》和《中法北京條約》。據說簽約期間英法聯軍就多次威脅要洗劫紫禁城,可見上述條約的簽訂不知飽含了多少屈辱和無奈。1900年的八國聯軍司令部就設在紫禁城內,當時的談判大臣是李鴻章,但真正讓聯軍不屠掠百姓,保留紫禁城的人是清末名妓賽金花,人稱“議和人臣賽二爺”。據說事后北京各界名流都恥于論及賽金花的功勞,但北京的老百姓對賽二爺還是感恩懷德的。賽金花逝世安葬于陶然亭公園香冢旁側,葬禮也是文化界人士張羅的,甚至齊白石曾有在賽金花墓側選擇墓穴愿陪伴賽爺的意愿。總體來看,經清末1860年和1900年兩次聯軍的洗劫,紫禁城雖沒有明確被搶劫過,但被太監內外勾結偷盜之類流失不可避免。還有熱河避暑山莊雖能算稍完整的皇家莊園,但從避暑山莊的文物現狀質量看,基本也是不匹配的。在抗日戰爭期間,避暑山莊先是由東北軍駐扎,后被日軍完全占領,該皇家園林精華內涵已經基本尚失殆盡。最完整的北京故宮的文物在抗戰前夕與臺北故宮分拆后,其水準與康雍乾盛世比能保留十之二三已經很高估了。
事實上,1860年和1900年的聯軍士兵多并不了解文物的價值,他們掠搶的重點是金銀琺瑯玉器和華麗的瓷器,大量的家具、皇家御用品雜項都在北京就地拍賣換取白銀而大量流落到了民間,除北京本地外,還大量吸引了山西、山東、天津、上海等地富紳涌入到北京參加競買,這極大豐富了京、津、滬等地的古玩市場。當年八國聯軍回國后,攜帶回去的大量財寶也極大的刺激了歐美諸國的藝術品的拍賣業,也不斷的有人來中國淘寶,更加激發了國內的古玩市場,如北京琉璃廠就是在清末民國期間達到了鼎盛。以大維德模式最為經典,大維德因偶然機緣參與了故宮的文物清理,之后即以故宮遺存為標準進行大肆收集,其最成功的一次是購(贖)買了溥儀質押在鹽業銀行的宮中藝術珍品中的40余件宋代為主的瓷器精品,而一舉成為可與臺北和北京兩故宮相媲美的最著名的私人收藏。當時的古玩界也誕生了一批又一批的倒賣文物的行家,如仇焱之、盧芹齋、孫瀛洲、夏錫忠、岳斌等。他們有的以古玩店為依托,有的建立中轉站,成為國外博物館和私人收藏的重要掮客和掌眼人。這個期間很多國外的博物館極為重視我中華各時期文物的系統性收藏,甚至如康熙的五彩瓷等某些名貴品種也都脫銷,一時洛陽紙貴。即使這樣,像汝窯這樣的瓷珍重器藏于民間仍不在少數。因為那時,在清代御窯的華麗的反差下,真正看得懂汝窯(包括官窯和哥窯)的人寥寥無幾。建國初期,全國范圍的大量的舊知識分子紛紛興起文物捐贈潮,很多省、地甚至縣級博物館像氣吹似的一下子裝滿了藝術品。孫瀛洲捐獻給故宮的數千件瓷器中就有數件是汝窯器。那個時期的琉璃廠稍微著名一點的古玩店若沒有幾件汝窯鎮店每天都不好意思開門!那個時期就沒有什么人敢像今天這樣藐視或大肆貶低民藏。
有兩則著名的宋代文獻足以說明當代文博人士貶低民藏的荒謬和淺薄。據宋人周密《武林舊事》:“高宗幸張府節次略,進奉汝窯,酒瓶一對、洗一、香爐一、香合一、香球一、盞四只、盂子二、出香一對、大奩一、小奩一。”說明了徽宗時期的即使一般性官員手中也收藏有大量的汝窯器。另據宋人周輝的《清波雜志》也有:“維供御撿退,方許出賣。”說明了汝窯貢窯的性質,經皇家選擇分級后落選的汝窯是可以流通民間的。考古界所謂“汝窯不可能成為陪葬器”的定式是荒謬的結論。最近,2019杭州西泠春季拍賣的一件汝窯圈足洗就是以典型的例子,從圖片看,該器滿身土沁,說明了該洗是出土的事實,但無論怎樣,該汝洗落錘價格也不該只達到起拍估價的上限即180萬,與上一次香港拍賣接近3億元的價格相比是何等巨大的落差!是什么影響了買家的認同?是品相不佳、真偽疑問、品級低下、還是流傳有序的故事不生動?甚至其是否真實交易也是值得懷疑的!也許缺乏了不問出處的自信才是價格悲劇的所在。
文博界應該反思的是,源自乾隆典藏的傳世汝窯的數量說究竟意義何在?汝窯的窯址考古和清宮傳世汝窯在型、色、工、疵等方面作為標準器的對應已經是客觀存在!壓制、貶低、否定民間汝窯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同理,人為夸大汝窯的存在范圍,一下子又亂點出六個汝窯窯址也同樣是沒有意義的!“汝窯為魁”欽定后必然會有參與競爭的窯址同時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