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堂
詩詞課
(詩篇)
在古詩詞中,要論最常見的意象,非月亮莫屬。
古往今來,人們對于高掛在夜空中的月亮總是充滿各種幻想,很多同學應該都從長輩口中聽過“嫦娥奔月”、“吳剛伐桂”、“玉兔搗藥”、“月宮金蟾”等傳說,也肯定經歷過中秋賞月,吃月餅的習俗。在孩子的眼中,月亮應該是純凈美好的,所以大詩人李白告訴我們“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確實,白玉盤、瑤臺鏡,都是美好的想象。然而,人終究要長大,當月亮來到詩人的筆下后,它將要承載不同的意蘊,既有清幽、空靈,又有凄涼、思念,萬千變化,一如月亮的陰晴圓缺。
在沉沉長夜,純凈雅致的月亮掛在空中,銀色的月光靜靜地鋪灑在地面上,總能營造一種清幽空靈的氛圍。在詩人的眼里,這是一個安放心靈的情境。“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在王維的眼中,月光穿過山谷、松林,留下斑駁碎影。“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在孟浩然、白居易的眼中,月亮映照江面上,灑下點點銀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在李賀的眼里,那又是一輪掛在空曠天地間的邊關冷月。
思念是詩歌的永恒主題,親人、好友一旦彼此相隔遠方,他(她)們唯一能共同看見的事物,就是那一輪皓月。此時,月亮是維系詩人和牽掛者的唯一紐帶。“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的《靜夜思》二十個字,卻用了兩個“明月”,思鄉之情,正如月光一樣,揮不去,躲不掉。“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在杜甫、王建、王安石的筆下,月亮是有靈性的使者,能夠傾聽詩人的訴說。
月光清冷,月色孤寂,月亮也經常用來表達人們凄苦、悲涼的心境。“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張繼的故事我們早已說過,他把悲傷寫到了極致,自然也少不了月色的襯托。“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白居易的《琵琶行》里月亮出現了五次,長夜、孤舟、江面、寒月,這幾乎成了無數詩人抒發愁思的標配情境。
月亮太普通了,又太神奇了,它往往透著一股欲說還休的寂寞,引人思索遐想。今天,我們選擇的例詩是張九齡的《望月懷遠》,看看這位宰相詩人又是如何借月抒懷的。
張九齡是盛唐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在開元時期曾任宰相,后期因李林甫的排斥而罷相。《望月懷遠》正是張九齡被貶為地方官后,在一個月明之夜思念家鄉親友而寫的一首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一輪明月從海面上升騰而起,相隔千里之外的親人此時共賞這一輪皎潔明月。這是全詩中最著名的句子。詩人單刀直入,為我們鋪開一幅雄渾闊大的意境。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這里的“情人”,可不是單指男女情侶,我們可以理解為“多情的人”、“懷著思念之情的人”。顯然詩人自己就是這樣一位多情人,詩人希望,遠方的親友如果看見這輪明月,他們的思念就會因為月亮而彼此相連。“遙夜”就是“漫漫長夜”,“竟夕”就是徹夜、通宵的意思。是啊,多情的人們怨恨著漫漫長夜,在徹夜難眠的時候,對著月亮,思念之情不可遏制。
頸聯“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張九齡的筆觸又回到了孤單的自己,“憐”是“愛憐”,“滋”是“沾濕”。我們可以想象,詩人遠望海上明月之后,獨自回到室內,依然無法入睡,他輕輕吹滅蠟燭,卻發現室內也鋪灑著一層銀色的月光。詩人久久無法入睡,又起身來到庭院徘徊,夜深露重,身上的衣裳也被露水沾濕。那輪明月一直沒有離開詩人,如鄉愁一般揮之不去。
尾聯“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盈手”是雙手捧滿之意,這里,張九齡化用了晉代陸機“照之有余輝,攬之不盈手”兩句詩。他在望月之后,無奈地自語“遠方的親友,我無法將月光捧起來贈送給你,只能回到睡夢,希冀在夢中和你們相聚。”所謂“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這里的“佳期”正是指詩人和親友重聚的那一刻。張九齡在無奈地幻想與親友重聚的那一刻,或許,這同時又暗藏了他的政治寄托。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號稱“孤篇壓全唐”,不僅寫得美,更是把月亮所能傳達的意境悉數囊括其中,值得欣賞。
春江花月夜
唐 張若虛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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