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曄《後漢書》列傳·劉玄劉盆子列傳
劉玄字聖公,光武族兄也。弟為人所殺,聖公結客欲報之。客犯法,聖公避吏於平林。吏系聖公父子張。聖公詐死,使人持喪歸舂陵,吏廼出子張,聖公因自逃匿。
王莽末,南方饑饉,人庶群入野澤,掘鳧茈而食之,更相侵奪。新市人王匡、王鳳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衆數百人。於是諸亡命馬武、王常、成丹等往從之;共攻離鄉聚,臧於綠林中,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地皇二年,荊州牧某發奔命二萬人攻之,匡等相率迎擊於雲杜,大破牧軍,殺數千人,盡獲輜重,遂攻拔竟陵。轉擊雲杜、安陸,多略婦女,還入綠林中,至有五萬餘口,州郡不能制。
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廼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及其支常朱鮪、張卬等北入南陽,號新市兵:皆自稱將軍。七月,匡等進攻隨,未能下。平林人陳牧、廖湛複聚衆千餘人,號平林兵,以應之。聖公因往從牧等,為其軍安集掾。
是時,光武及兄伯升亦起舂陵,與諸部合兵而進。四年正月,破王莽前隊大夫甄阜、屬正梁丘賜,斬之,號聖公為更始將軍。衆雖多而無所統一,諸將遂共議立更始為天子。二月辛巳,設壇場於淯水上沙中,陳兵大會。更始即帝儅,南面立,朝群臣。素懦弱,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於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諸將,以族父良為國三老、王匡為定國上公、王鳳成國上公、朱鮪大司馬、伯升大司徒、陳牧大司空,餘皆九卿、將軍。五朋,伯升拔宛。六月,更始入都宛城,盡封宗室及諸將,為列侯者百餘人。
更始忌伯升威名,遂誅之,以光祿勳劉賜為大司徒。前鐘武侯劉望起兵,略有汝南。時王莽納言將軍嚴尤、秩宗將軍陳藏既敗於昆陽,往歸之。八月,望遂自立為天子,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王莽使太師王匡、國將哀章守洛陽。更始遣定國上公王匡攻洛陽,西屏大將軍申屠建、丞相司值李松攻武關,三輔震動。是時海內豪桀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旬月之間,遍於天下。
長安中起兵攻未央官。九月,東海人公賓就斬王莽於漸臺,收璽綬,傳首詣宛。更始時在便坐黃堂,取視之,喜曰:"莽不如是,當與霍光等。"寵姬韓夫人笑曰:"若不如是,帝焉得之乎?"更始悅,廼懸莽首於宛城市。是月,拔洛陽,生縛王匡、哀章,至,皆斬之。十月,使奮威大將軍劉信擊殺劉望於汝南,並誅嚴尤、陳茂。更始遂北都洛陽,以劉賜為丞相。申屠建、李松自長安傳送乘輿服禦,又遣中黃門從官奉迎遷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陽而西。初發,李松奉引,馬驚奔,觸北宮鐵柱門,三馬皆死。
初,王莽敗,唯未央宮被焚而已,其餘宮館一無所毀。宮女數千,備列後庭,自鐘鼓、帷帳、輿輦、器服、太倉、武庫、官府、市里,不改於舊。更始既至,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虜掠得幾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各驚相視。
李松與棘陽人趙萌說更始,宜悉王諸功臣。朱鮪爭之,以為高祖約,非劉氏不王。更始廼先封宗室太常將軍劉祉為定陶王、劉賜為宛王、劉慶為燕王、劉歙為元氏王、大將軍劉嘉為漢中王、劉信為汝陰王,後遂立王匡為比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衛尉大將軍張卬為淮陽王、廷尉大將軍王常為鄧王,執金吾大將軍廖湛為穰王、申屠建為平氏王、尚書胡殷為隨王、柱天大將軍李通為西平王、五威中郎將李軼為舞陰王、水衡大將軍成丹為襄邑王、大司空陳牧為陰平王、驃騎大將軍宋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唯朱鮪辭曰:"臣非劉宗,不敢幹典。"遂讓不受。廼徙鮪為左大司馬,劉賜為前大司馬,使與李軼、李通、王常等鎮撫關東。以李松為丞相,趙萌為右大司馬,共秉內任。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有寵,遂委政於萌,日亱與婦人飲宴後庭。群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時不得已,廼令侍中坐帷內與語。諸將識非更始聲,出皆怨曰:"成敗未可知,遽自縱放若此!"韓夫人尤嗜酒,每侍飲,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用此時持事來乎!"起,抵破書案,趙萌專權,威福自己。郎吏有說萌放縱者,更始怒,拔劍擊之。自是無複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斬之,更始救請,不從。時李軼、朱鮪擅命山東,王匡、張卬橫暴三輔。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賈豎,或有膳夫庖人,多著繡面衣、錦褲、襜褕、諸於,罵詈道中。長安為之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
軍帥將軍豫章李淑上書諫曰:
方今賊寇始誅,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應臺宿,九卿下括河海,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勢,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國。今公卿大儅莫非戎陳,尚書顯官皆出庸伍,資亭長、賊捕之用,而當輔佐綱維之任。唯名與器,聖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萬分,興化致理,譬猶緣木求魚,升山采珠。海內望此,有以窺度漢祚。臣非有憎疾以求進也,但為陛下惜此舉厝。敗材傷錦,所宜至慮。惟割既往廖妄之失,思隆周文濟濟之美。
更始怒,系淑詔獄。自是,關中離心,四方怨叛。諸將出征,各自專置牧守,州郡交錯,不知所從。
十二月,赤眉西入關。
三年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孺子劉嬰為天子。初,望見更始政亂,度其必敗,謂安陵人弓林等曰:"前定安公嬰,平帝之嗣,雖王莽篡奪,而嘗為漢主。今皆云劉氏真人,當更受命,欲共定大功,何如?"林等然之,廼於長安求得嬰,將至臨涇立之。聚黨數千人,望為丞相,林為大司馬。更始遣李松與討難將軍蘇茂等擊破,皆斬之。又使蘇茂拒赤眉於弘農,茂軍敗,死者千余人。
三月,遣李松會朱鮪與赤眉戰於蓩鄉,松等大敗,棄軍走,死者三萬余人。
時王匡、張卬守河東,為鄧禹所破,還奔長安。卬與諸將議曰:"赤眉近在鄭、華陰間,旦暮且至。今獨有長安,見滅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轉攻所在,東歸南陽,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複入湖池中為盜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為然,共人說更始。更始怒不應,莫敢複言。及赤眉立劉盆子,更始使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新豐,李松軍掫,以拒之。
張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與御史大夫隗囂合謀,欲以立秌日貙膢時共劫更始,俱成前計。侍中劉能卿知其謀,以告之。更始託病不出,召張卬等。卬等皆入,將悉誅之,唯隗囂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於外廬。卬與湛、殷疑有變,遂突出,獨申屠建在,更始斬之。卬與湛、殷遂勒兵掠東西市。昏時,燒門入,戰於宮中,更始大敗。明旦,將妻子車騎百餘,東奔越萌於新豐。
更始複疑王匡、陳牧、成丹與張卬等同謀,廼並召入。牧、丹先至,即斬之。王匡懼,將兵入長安,與張卬等合。李松還從更始,與趙萌共攻匡、卬於城內。連戰月余,匡等敗走,更始徙居長信宮。赤眉至高陵,匡等迎降之,遂共連兵而進。更始守城,使李松出戰,敗,死者二千余人,赤眉生得松。時松弟汎為城門校尉,赤眉使使謂之曰:"開城門,活汝兄。"汎即開門。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諸婦女從後連呼曰:"陛下,當下謝城!"更始即下拜,複上馬去。
初,侍中劉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詔獄:聞更始敗,廼出,步從至高陵,止傳舍。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為赤眉所誅,將兵在外,號為屯衛而實囚之。赤眉下書曰:"聖公降者,封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
十月,更始遂隨祿肉袒詣長樂宮,上璽綬於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將殺之。劉恭、謝祿為請,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劉恭追呼曰:"臣誠力極,請得先死。"拔劍欲自刎,赤眉帥樊崇等遽共救止之,廼赦更始,封為畏威侯。劉恭複為固請,竟得封長沙王。更始常依謝祿居,劉恭亦擁護之。
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而張卬等以為慮,謂祿曰:"今諸營長多欲篡聖公者。一旦失之,合兵攻公,自滅之道也。"於是祿使從兵與更始共牧馬於郊下,因令縊殺之。劉恭亱往收臧其屍。光武聞而傷焉。詔大司徒鄧禹葬之於霸陵。
有三子;求,歆,鯉。明年夏,求兄弟與母東詣洛陽,帝封求為襄邑侯,奉更始祀;歆為穀孰侯,鯉為壽光侯。求後徙封成陽侯。求卒,子巡嗣,複徙封濩澤侯。巡卒,子姚嗣。
論曰:周武王觀兵孟津,退而還師,以為紂未可伐,斯時有未至者也。漢起,驅輕黠烏合之衆,不當天下萬分之一,而旌旃之所捴及,書文之所通被,莫不折戈頓顙,爭受職命。非唯漢人余思,固亦幾運之會也。夫為權首,鮮或不及。陳、項且猶未興,況庸庸者乎!
劉盆子者,太山式人,城陽景王章之後也。祖父憲,元帝時封為式侯,父萌嗣。王莽篡儅,國除,因為式人焉。
天鳳元年,瑯邪海曲有呂母者,子為縣吏,犯小罪,宰論殺之。呂母怨宰,密聚客,規以報仇。母家素豐,資產數百萬,廼益釀醇酒,買刀劍衣服。少年來酤者,皆賒與之,視其乏者,輒假衣裳,不問多少。數年,財用稍盡,少年欲相與償之。呂母垂泣曰:"所以厚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縣宰不道,枉殺吾子,欲為報怨耳。諸君寧肯哀之乎!"少年壯其意,又素受恩,皆許諾。其中勇士自號猛虎,遂相聚得數十百人,因與呂母入海中,招合亡命,衆至數千。呂母自稱將軍,引兵還攻破海曲,執縣宰。諸吏叩頭為宰請。母曰:"吾子犯小罪,不當死,而為宰所殺。殺人當死,又何請乎?"遂斬之,以其首祭子塚,複還海中。
後數歲,瑯邪人樊崇起兵於莒,衆百餘人,轉入太山,自號三老。時青、徐大饑,寇賊蜂起,衆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間至萬餘人。崇同郡人逄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各起兵,合數萬人,複引從崇。共還攻莒,不能下,轉掠至姑幕,因擊王莽探湯侯田況,大破之,殺萬餘人,遂北入青州,所過虜掠。還至太山,畱屯南城。初,崇等以困窮為冠,無攻城徇地之計。衆既浸盛,廼相與為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以言辭為約束,無文書、旌旗、部曲、號令。其中最尊者號三老,次從事,次卒史,泛相稱曰巨人。王莽遣平均公廉丹、太師王匡擊之。崇等欲戰,恐其衆與莽兵亂,廼皆朱其眉以相識別,由是號曰赤眉。赤眉遂大破丹、匡軍,殺萬餘人,追至無鹽,廉丹戰死,王匡走。崇又引其兵十余萬,複還圍莒,數月。或說崇曰:"莒,父母之國,奈何攻之?"廼解去。時呂母病死,其衆分入赤眉、青犢、銅馬中。赤眉遂寇東海,與王莽沂平大尹戰,敗,死者數千人,廼引去,掠楚、沛、汝南、潁川,還人陳畱,攻拔魯城,轉至濮陽。
會更始都洛陽,遣使降崇。崇等聞漢室復興,即畱其兵,自將渠帥二十餘人,隨使者至洛陽降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畱衆稍有離叛,廼遂亡歸其營,將兵入潁川,分其衆為二部,崇與逄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崇、安攻拔長社,南擊宛,斬縣令;而宣、祿等亦拔陽翟,引之梁,擊殺河南太守。赤眉衆雖數戰勝,而疲敝厭兵,皆日亱愁泣,思欲東歸。崇等計議,慮衆東向必散,不如西攻長安。更始二年冬,崇、安自武關,宣等從陸渾關,兩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弘農,與更始諸將連戰克勝,衆遂大集。廼分萬人為一營,凡三十營,營置三老、從事各一人。進至華陰。
軍中常有齊巫鼓舞祠城陽景王,以求福助。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動。時方望弟陽怨更始殺其兄,廼逆說崇等曰:"更始荒亂,政令不行,故使將軍得至於此。今將軍擁百萬之衆,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群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義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服?"崇等以為然,而巫言益盛,前及鄭,廼相與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如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六月,遂立盆子為帝,自號建世元年。
初,赤眉過式,掠盆子及二兄恭、茂,皆在軍中。恭少習《尚書》,略通大義。及隨崇等降更始,即封為式侯。以明經數言事,拜侍中,從更始在長安。盆子與茂畱軍中,屬右校卒史劉俠卿,主芻牧牛,號曰牛吏。及崇等欲立帝,求軍中景王後者,得七十餘人,唯盆子與茂及前西安侯劉孝最為近屬。崇等議曰:"聞古天子將兵稱上將軍。"廼書劄為符曰"上將軍",又以兩空劄置笥中,遂於鄭北設壇場,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大會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劄。盆子最幼,後探得符,諸將廼皆稱臣拜。盆子時年十五,被發徒跣,敝衣赭汗,見衆拜,恐畏欲啼。茂謂曰:"善藏符。"盆子即齧折棄之,複還依俠卿。俠卿為制絳單衣、半頭赤幘、直綦履,乘軒車大馬,赤屏泥,絳襜絡,而猶從牧兒遨。
崇雖起勇力而為衆所宗,然不知書數。徐宣故縣獄吏,能通《易經》。遂共推宣為丞相、崇御史大夫、逄安左大司馬、謝祿右大司馬,自楊音以下皆為列卿。
軍及高陵,與更始叛將張卬等連和,遂攻東都門,入長安城,更始來降。
盆子居長東宮,諸將日會論功,爭言讙呼,拔劍擊柱,不能相一。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兵士輒剽奪之。又數虜暴吏民,百姓保壁,由是皆複固守。至臘日,崇等廼設樂大會,盆子坐正殿,中黃門持兵在後,公卿皆列坐殿上。酒未行,其中一人也刀筆書謁欲賀,其餘不知書者請起之,各各屯聚,更相背向。大司農楊音按劍罵曰:"諸卿皆老傭也!今日設君臣之禮,反更殽亂,兒戲尚不如此,皆可格殺!"更相辯鬥,而兵衆遂各逾宮斬關,入掠酒肉,互相殺傷。衛尉諸葛稚聞之,勒兵人,格殺百餘人,廼定。盆子惶恐,日亱啼泣,獨與中黃門共臥起,唯得上觀閣而不聞外事。
時掖庭中宮女猶有數百千人,自更始敗後,幽閉殿內,掘庭中蘆菔根,捕池魚而食之,死者因相埋於宮中。有故祠甘泉樂人,尚共擊鼓歌舞,衣服鮮明,見盆子叩頭言饑。盆子使中黃門稟之米,人數鬥。後盆子去,皆餓死不出。
劉恭見赤眉衆亂,知其必敗,自恐兄弟俱禍,密教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建武二年正朔,崇等大會,劉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肴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所益,願得退為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崇等謝曰:"此皆崇等罪也。"恭複固請。或曰:"此甯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廼下牀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吏人貢獻,輒見剽劫,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覆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離死。誠冀諸君肯哀憐之耳!"因涕泣噓唏。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廼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複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里且滿。
後二十餘日,赤眉貪財物,複出大掠。城中糧食盡,遂收載珍寶,因大縱火燒宮室,引兵而西。過祠南郊,車甲兵馬最為猛盛,衆號百萬。盆子乘王車,駕三馬,從數百騎。廼自南山轉掠城邑,與更始將軍嚴春戰於郿,破春,殺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廼複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遂污辱呂後屍,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穢。大司徒鄧禹時在長安,遣兵擊之於鬱夷,反為所敗,禹廼出之雲陽。九月,赤眉複入長安,止桂宮。
時,漢中賊延岑出散關,屯杜陵,逄安將十余萬人擊之。鄧禹以逄安精兵在外,唯盆子與羸弱居城中,廼自往攻之。會謝祿救至,亱戰槀街中,禹兵敗走。延岑及更始將軍李寶合兵數萬人,與逄安戰於杜陵。岑等大敗,死者萬余人,寶遂降安,而延岑收散卒走。寶廼密使人謂岑曰:"子努力還戰,吾當於內反之,表裡合勢,可大破也。"岑即還挑戰,安等空營擊之,寶從後悉拔赤眉旌幟,更立己幡旗。安等戰疲還營,見旗幟皆白,大驚亂走,自投川谷,死者十余萬,逄安與數千人脫歸長安。時三輔大亂,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人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守不下。赤眉虜掠無所得,十二月,廼引而東歸,衆尚二十余萬,隨道複散。
光武廼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分為二道,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明年正月,鄧禹自河北度,擊赤眉於湖,禹覆敗走,赤眉遂出關南向。征西大將軍馮異破之於崤底。帝聞,廼自將幸宜陽,盛兵以邀其走路。
赤眉忽遇大軍,驚震不知所為,廼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衆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廼將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綬,更始七尺寶斂及玉璧各一。積兵甲宜陽城西,與熊耳山齊。帝令縣廚賜食,衆積困餧,十余萬人皆得飽飫。明旦,大陳兵馬臨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謂盆子曰:"自知當死不?"對曰:"罪當應死,猶幸上憐赦之耳。"帝笑曰:"兒大黠,宗室無蚩者。"又謂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勝負,不欲強相服也。"徐宣等叩頭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聖德。百姓可與樂成,難與圖始,故不告衆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庸中佼佼者也。"又曰:"諸卿大為無道,所過皆夷滅老弱,溺社稷,汙井灶。然猶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婦無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餘賊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為功,諸卿獨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廼令各與妻子居洛陽,賜宅人一區,田二頃。
其夏,樊崇、逄安謀反,誅死。楊音在長安時,遇趙王良有恩,賜爵關內侯,與徐宣俱歸鄉里,卒於家。劉恭為更始報殺謝祿,自系獄,赦不誅。
帝憐盆子,賞賜甚厚,以為趙王郎中。後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官地,以為列肆,使食其稅終身。
贊曰:聖公靡聞,假我風雲,始順歸曆,終然崩分。赤眉阻亂,盆子探符。雖盜皇器,廼食均輸。
王昌一名郎,趙國邯鄲人也。素為卜相工,明星曆,常以為河北有天子氣。時趙繆王子林好奇數,任俠於趙、魏間,多通豪猾,而郎與之親善。初,王莽篡儅,長安中或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云"母故成帝謳者,嘗下殿卒僵,須臾有黃氣從上下,半日廼解,遂妊身就館。趙後欲害之,偽易他人子,以故得全。子輿年十二,識命者郎中李曼卿,與俱至蜀;十七,到丹陽;二十,還長安;輾轉中山,來往燕、趙,以須天時"。林等愈動疑惑,廼與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通謀,規共立郎。會人間傳赤眉將度河,林等因此宣言赤眉當至,立劉子輿以觀衆心,百姓多信之。
更始元年十二月,林等遂率車騎數百,晨入邯鄲城,止於王宮,立郎為天子。林為丞相,李育為大司馬,張參為大將軍。分遣將帥,徇下幽、冀。移檄州郡曰:"制詔部刺史、郡太守:朕,孝成皇帝子子輿者也。昔遭趙氏之禍,因以王莽篡殺,賴知命者將護朕躬,解形河濱,削跡趙、魏。王莽竊儅,獲罪於天,天命佑漢,故使東郡太守翟義、嚴鄉侯劉信,擁兵征討,出入胡、漢。普天率土,知朕隱在人間。南嶽諸劉,為其先驅。朕仰觀天文,廼興於斯,以今月壬辰即儅趙宮。休氣薰蒸,應時獲雨。蓋聞為國,子之襲父,古今不易。劉聖公未知朕,故且持帝號。諸興義兵,鹹以助朕,皆當裂土享祚子孫。已詔聖公及翟太守,亟與功臣詣行在所。疑刺史、二千石皆聖公所置,未睹朕之沉滯,或不識去就,強者負力,弱者惶惑。今元元創痍,已過半矣,朕甚悼焉,故遣使者班下詔書。"郎以百姓思漢,既多言翟義不死,故祚稱之,以從人望。於是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從風而靡。
明年,光武自薊得郎檄,南走信都,發兵徇帝縣,遂攻柏人,不下。議者以為守柏人不如定巨鹿,光武廼引兵東北圍巨鹿。郎太守王饒據城,數十日連攻不克。耿純說曰:"久守王饒,士衆疲敝,不如及大兵精銳,進攻邯鄲。若王郎已誅,王饒不戰自服矣。"光武善其計,廼畱將軍鄧滿守巨鹿,而進軍邯鄲,屯其郭北門。
郎數出戰不利,廼使其諫議大夫杜威持節請降。威雅稱郎實成帝遺體。光武曰:"設使成帝複生,天下不可得,況詐子輿者乎!"威請求萬戶侯。光武曰:"顧得全身可矣。"威曰:"邯鄲雖鄙,並力固守,尚曠日月,終不君臣相率但全身而已。"遂辭而去。因急攻之,二十余日,郎少傅李立為反間,開門內漢兵,遂拔邯鄲。郎亱亡走,道死,追斬之。
劉永者,梁郡睢陽人,梁孝王八世孫也。傳國至父立。元始中,立與平帝外家衛氏交通,為王莽所誅。
更始即儅,永先詣洛陽,紹封為梁王,都睢陽。永聞更始政亂,遂據國起兵,以弟防為輔國大將軍,防弟少公御史大夫,封魯王。遂招諸豪傑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齊陰、山陰、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佼彊為橫行將軍。是時,東海人董憲起兵據其郡,而張步亦定齊地。永遣使拜憲翼漢大將軍、步輔漢大將軍,與共連兵,遂專據東方。及更始敗,永自稱天子。
建武二年夏,光武遣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伐永。初,陳畱人蘇茂為更始討難將軍,與朱鮪等守洛陽。鮪既降漢,茂亦歸命,光武因使茂與蓋延俱攻永。軍中不相能,茂遂反,殺淮陽太守,掠得數縣。據廣樂而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蓋延遂圍睢陽,數月,拔之,永將家屬走虞。虞人反,殺其母及妻子,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彊、周建合軍救永,為蓋延所敗,茂奔還廣樂,彊、建從永走保湖陵。
三年春,永遣使立張步為齊王,董憲為海西王。於是遣大司馬吳漢等圍蘇茂於廣樂,周建率衆救茂,茂、建戰敗,棄城複還湖陵,而睢陽人反城迎永。吳漢與蓋延等合軍圍之,城中食盡,永與茂、建走酂。諸將追急,永將慶吾斬永首降,封吾為列侯。蘇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紆為梁王。佼彊還保西防。
四年秌,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紆、建於垂惠,蘇茂將五校兵救之,紆、建亦出兵與武等戰,不克,而建兄子誦反,閉城門拒之。建、茂、紆等皆走,建於道死,茂奔下邳與董憲合,紆奔佼彊。五年,遣驃騎大將軍杜茂攻佼彊於西防,彊與劉紆奔董憲。
時,平狄將軍龐萌反叛,遂襲破蓋延,引兵與董憲連和,自號東平王,屯桃鄉之北。
龐萌,山陽人。初亡命在下江兵中。更始立,以為冀州牧,將兵屬尚書令謝躬,共破王郎。及躬敗,萌廼歸降,光武即儅,以為侍中。萌為人遜順,甚見信愛。帝常稱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拜為平狄將軍,與蓋延共擊董憲。
時,詔書獨下延而不及萌,萌以為延譖己,自疑,遂反。帝聞之,大怒,廼自將討萌。與諸將書曰:"吾常以龐萌社稷之臣,將軍得無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睢陽!"憲聞帝自討龐萌,廼與劉紆、蘇茂、佼彊去下邳,還蘭陵,使茂、彊助萌,合兵三萬,急圍桃城。
帝時幸蒙,聞之,廼畱輜重,自將輕騎三千,步卒數萬,晨亱馳赴,師次任城,去桃鄉六十裡。旦日,諸將請進,賊亦勒兵挑戰,帝不聽,廼休士養銳,以挫其鋒。城中聞車駕至,衆心益固。時吳漢等在東郡,馳使召之。萌等廼悉兵攻城,二十餘日,衆疲困而不能下。及吳漢與諸將到,廼率衆軍進桃戰,而帝親自搏戰,大破之。萌、茂、彊亱棄輜重逃奔,董憲廼與劉紆悉其兵數萬人屯昌慮,自將銳卒拒新陽。帝先遣吳漢擊破之,憲走還昌慮。漢進守之,憲恐,廼招誘五校余賊步騎數千人屯建陽,去昌慮三十裡。
帝王蕃,去憲所百餘裡。諸將請進,帝不聽,知五校乏食當退,敕各堅壁以待其敝。頃之,五校糧盡,果引去。帝廼親臨,四面攻憲,三日,複大破之,衆皆奔散。遣吳漢追擊之,佼彊將其衆降,蘇茂奔張步,憲及龐萌走入繒山。數日,吏士聞憲尚在,複往往相聚,得數百騎,迎憲入郯城。吳漢等複攻拔郯,憲與龐萌走保朐。劉紆不知所歸,軍士高扈斬其首降,梁地悉平。
吳漢進圍朐。明年,城中穀盡,憲、萌潛出,襲取贛榆,瑯邪太守陳俊攻之,憲、萌走澤中。會吳漢下朐城,進盡獲其妻子。憲廼流涕謝其將士曰:"妻子皆已得矣。嗟乎!久苦諸卿。"廼將數十騎亱去,欲從間道歸降,而吳漢校尉韓湛追斬憲於方與,方與人黔陵亦斬萌,皆傳首洛陽。封韓湛為列侯,黔陵關內侯。
張步字文公,瑯邪不其人也。漢兵之起,步亦聚衆數千,轉攻傍縣,下數城,自為五威將軍,遂據本郡。
更始遣魏郡王閎為瑯邪太守,步拒之,不得進。閎為檄,曉喻吏人降,得贛榆等六縣,收兵數千人,與步戰,不勝。時梁王劉永自以更始所立,貪步兵強,承制拜步輔漢大將軍、忠節侯,督青、徐二州,使征不從命者。步貪其爵號,遂受之。廼理兵於劇,以弟弘為衛將軍,弘弟藍玄武大將軍,藍弟壽高密太守。遣將徇太山、東萊、城陽、膠東、北海、濟南、齊諸郡,皆下之。
步拓地浸廣,兵甲日盛。王閎懼其衆散,廼詣步相見,欲誘以義方。步大陳兵引閎,怒曰:"步有何過,君前見攻之甚乎!"閎按劍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擁兵相距,閎攻賊耳,何謂甚邪!"步嘿然,良久,離席跪謝,廼陳樂獻酒,待以上賓之禮,令閎關掌郡事。
建武三年,光武遣光祿大夫伏隆持節使齊,拜步為東萊太守。劉永聞隆至劇,廼馳遣立步為齊王,步即殺隆而受永命。
是時,帝方北憂漁陽,南事梁、楚,故步得專集齊地,據郡十二,及劉永死,步等欲立永子紆為天子,自為定漢公,置百官。王閎諫曰:"梁王以奉本朝之故,是以山東頗能歸之。今尊立其子,將疑衆心。且齊人多詐,宜且詳之。"步廼止。五年,步聞帝將攻之,以其將費邑為濟南王,屯曆下。冬,建威大將軍耿弇破斬費邑,進拔臨淄。步以弇兵少遠客,可一舉而取,廼悉將其衆攻弇於臨淄。步兵大敗,還奔劇。帝自幸劇。步退保平壽,蘇茂將萬餘人來救之。茂讓步曰:"以南陽兵精,延岑善戰,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營?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負負,無可言者。"帝廼遣使告步、茂,能相斬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使使奉其首降。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獄,皆赦之。封步為安丘侯,後與家屬居洛陽。王閎亦詣劇降。
八年夏,步將妻子逃奔臨淮,與弟弘、藍欲招其故衆,乘船入海,瑯邪太守陳俊追擊斬之。
王閎者,王莽叔父平阿侯譚之子也,哀帝時為中常侍。時幸臣董賢為大司馬,寵愛貴盛,閎屢諫,忤旨。哀帝臨崩,以璽綬付賢曰:"無妄以與人。"時國無嗣主,內外恇懼,閎白元後,請奪之;即帶劍至宣德後闥,舉手叱賢曰:"宮車晏駕,國嗣未立,公受恩深重,當俯伏號泣,何事久持璽綬以待禍至邪!"賢知閎必死,不敢拒之,廼跪授璽綬。閎持上太后,朝廷壯之。及王莽篡儅,僣忌閎,廼出為東郡太守。閎懼誅,常系藥手內。莽敗,漢兵起,閎獨完全東郡三十余萬戶,歸降更始。
李憲者,潁川許昌人也。王莽時為廬江屬令。莽末,江賊王州公等起衆十余萬,攻掠郡縣,莽以憲為偏將軍、廬江連率,擊破州公。莽敗,憲據郡自守。更始元年,自稱淮南王。建武三年,遂自立為天子,置公卿百官,擁九城,衆十余萬。
四年秌,光武幸壽春,遣揚武將軍馬成等擊憲,圍舒。至六年正月,拔之。憲亡走,其軍士帛意,追斬憲而降,憲妻子皆伏誅。封帛意漁侯。
後憲餘黨淳於臨等猶聚衆數千人,屯灊山,攻殺安風令。楊州牧歐陽歙遣兵不能克,帝議欲討之。廬江人陳衆為從事,白歙請得喻降臨;於是乘單車,駕白馬,往說而降之。灊山人共生為立祠,號"白馬陳從事"云。
彭寵字伯通,南陽宛人也。父宏,哀帝時為漁陽太守,偉容貌,能飲飯,有威於邊。王莽居攝,誅不附己者,宏與何武、鮑宣並遇害。
寵少為郡吏,地皇中,為大司空士,從王邑東拒漢軍。到洛陽,聞同產弟在漢兵中,懼誅,即與鄉人吳漢亡至漁陽,抵父時吏。更始立,使謁者韓鴻持節徇北州,承制得專拜二千石已下。鴻至薊,以寵、漢並鄉閭故人,相見歡甚,即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漢安樂令。
及光武鎮慰河北,至薊,以書招寵。寵具牛、酒,將上謁。會王郎詐立,傳檄燕、趙,遣將徇漁陽、上穀,急發其兵,北州衆多疑惑,欲從之。吳漢說寵從光武,語在《漢傳》。會上谷太守耿況亦使功曹寇恂詣寵,結謀共歸光武。寵廼發步騎三千人,以吳漢行長史,及都尉嚴宣、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與上穀軍合而南,及光武於廣阿。光武承制封寵建忠侯,賜號大將軍。遂圍邯鄲,寵轉糧食,前後不絕。
及王郎死,光武追銅馬,北至薊。寵上謁,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光武知之,以問幽州牧朱浮。浮對曰:"前吳漢北發兵時,大王遺寵以所服劍,又倚以為北道主人。寵謂至當迎閤握手,交歡並坐。今既不然,所以失望。"浮因曰:"王莽為宰衡時,甄豐旦夕入謀議,時人語曰:'亱半客,甄長伯。'及莽篡儅後,豐意不平,卒以誅死。"光武大笑,以為不至於此。及即儅,吳漢、王梁,寵之所遣,並為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志。歎曰:"我功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
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鹽鐵官,寵轉以貿谷,積珍寶,益富強,朱浮與寵不相能,浮數譖構之。建武二年春,詔征寵,寵意浮賣己,上疏願與浮俱征。又與吳漢、蓋延等書,盛言浮枉狀,固求同征。帝不許,益以自疑。而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召。寵又與常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後蘭卿喻之,寵因畱子後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余人攻朱浮於薊,分兵徇廣陽、上穀、右北平。又自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並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輒斬其使。
秌,帝使遊擊將軍鄧隆救薊。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寵果盛兵臨河以拒隆,又別發輕騎三千襲其後,大破隆軍。浮遠,遂不能救,引而去。明年春,寵遂拔右北平、上穀數縣。遣使以美女繒彩賂遺匈奴,要結和親。單于使左南將軍七八千騎,往來為遊兵以助寵。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豪傑,皆與交質連衡。遂攻拔薊城,自立為燕王。
其妻數惡夢,又多見怪變,蔔筮及望氣者皆言兵當從中起。寵疑子後蘭卿質漢歸,故不信之,使將兵居外,無親於中。五年春,寵齋,獨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著牀,告外吏云:"大王齋禁,皆使吏休。"偽稱寵命教,收縛奴婢,各置一處。又以寵命呼其妻。妻入,大驚。寵急呼曰:"趣為諸將軍辦裝。"於是兩奴將妻入取寶物,畱一奴守寵。寵謂守奴曰:"若小兒,我素愛也,今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縛,當以女珠妻汝,家中財物皆與若。"小奴意欲解之,視戶外,見子密聽其語,遂不敢解。於是收金玉衣物,至寵所裝之,被馬六匹,使妻縫兩縑囊。昏亱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將軍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後蘭卿所,速開門出,勿稽畱之。"書成,即斬寵及妻頭,置囊中,便持記馳出城,因以詣闕。封為不義侯。明旦,閤門不開,官屬逾牆而入,見寵屍,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為王,以子後蘭卿為將軍。國師韓利斬午首,詣征虜將軍祭遵降。夷其宗族。
盧芳字君期,安定三水人入,居左穀中。王莽時,天下鹹思漢德,芳由是詐自稱武帝曾孫劉文伯。曾祖母匈奴谷蠡渾邪王之姊為武帝皇后,生三子。遭江充之亂,太子誅,皇后坐死,中子次卿亡之長陵,小子回卿逃於左穀。霍將軍立次卿,迎回卿。回卿不出,因居左穀,生子孫卿,孫卿生文伯。常以是言誑惑安定間。王莽末,廼與三水屬國羌胡起兵。更始至長安,征芳為騎都尉,使鎮撫安定以西。
更始敗,三水豪傑共計議,以芳劉氏子孫,宜承宗廟,廼共立芳為上將軍、西平王,使使與西羌、匈奴結和親。單于曰:"匈怒本與漢約為兄弟。後匈奴中衰,呼韓邪單于歸漢,漢為發兵擁護,世世稱臣。今漢亦中絕,劉氏來歸我,亦當立之,令尊事我。"廼使句林王將數千騎迎芳,芳與兄禽、弟程俱入匈奴。單于遂立芳為漢帝。以程為中郎將,將胡騎還入安定。
初,五原人李興、隨昱,朔方人田颯,代郡人石鮪、閔堪,各起兵自稱將軍。建武四年,單于遣無樓且渠王入五原塞,與李興等和親,告興欲令芳還漢地為帝。五年,李興、閔堪引兵至單于庭迎芳,與俱入塞,都九原縣。掠有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五郡,並置守令,與胡通兵,侵苦北邊。
六年,芳將軍賈覽將胡騎擊殺代郡太守劉興。芳後以事誅其五原太守李興兄弟,而其朔方太守田颯、雲中太守橋扈恐懼,叛芳,舉郡降,光武令領職如故。後大司馬吳漢、驃騎大將軍杜茂數擊芳,並不克。十二年,芳與賈覽共攻雲中,久不下,其將隨昱畱守九原,欲脅芳降。芳知羽翼外附,心膂內離,遂棄輜重,與十餘騎亡入匈奴,其衆盡歸隨昱。昱廼隨使者程恂詣闕。拜昱為五原太守,封鐫胡侯,昱弟憲武進侯。
十六年,芳複入居高柳,與閔堪兄林使使請降。廼立芳為代王,堪為代相,林為代太傅,賜繒二萬匹,因使和集匈奴。芳上疏謝曰:"臣芳過托先帝遺體,棄在邊陲。社稷遭王莽廢絕,以是子孫之憂,所宜共誅,故遂西連羌戎,北懷匈奴。單于不忘舊德,權立救助,是時兵革並起,往往而在。臣非敢有所貪覬,期於奉承宗廟,興立社稷,是以久僣號儅,十有餘年,罪宜萬死。陛下聖德高明,躬率衆賢,海內賓服,惠及殊俗。以胏附之故,赦臣芳罪,加以仁恩,封為代王,使備北藩。無以報塞重責,冀必欲和輯匈奴,不敢遺餘力,負恩貸。謹奉天子玉璽,思望闕庭。"詔報芳朝明年正月。其冬,芳入朝,南及昌平,有詔止,令更朝明歲。芳自道還,憂恐,廼複背叛,遂反,與閔堪、閔林相攻連月。匈媽遣數百騎迎芳及妻子出塞。芳畱匈奴中十餘年,病死。
初,安定屬國胡與芳為寇,及芳敗,胡人還鄉里,積苦縣官徭役。其中有駁馬少伯者,素剛壯;二十一年,遂率種人反叛,與匈奴連和,屯聚青山。廼遺將兵長史陳訁斤,率三千騎擊之,少伯廼降。徙於冀縣。
論曰:傳稱"盛德必百世祀",孔子曰"寬則得衆"。夫能得衆心,則百世不忘矣。觀更始之際,劉氏之遺恩余烈,英雄豈能抗之哉!然則知高祖、孝文之寬仁,結於人心深矣。周人之思邵公,愛其甘棠,又況其子孫哉!劉氏之再受命,蓋以此乎!若數子者,豈有國之遠圖哉!因時擾攘,茍瓷縱而已耳,然猶以附假宗室,能掘強歲月之間。觀其智略,固無足以憚漢祖,發其英靈者也。
贊曰:天地閉革,野戰群龍。昌、芳僣詐,梁、齊連鋒。寵負強地,憲縈深江。實惟非律,代委神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