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對大唐來講,是一記結結實實的腰斬。
安祿山造反前,唐朝是巔峰的開元盛世;造反后,唐朝就陷在藩鎮割據、宦官干政、外敵入侵的泥潭中無法自拔,皇帝被各種擠兌,當的那叫一個憋屈。
按理說,像安史之亂這樣大規模、持續七八年的動亂,一般都是出現在王朝末世,怎么偏偏唐朝不按常理出牌,在最富得流油的時候爆發了呢?
很多人將安史之亂的根源,歸結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理由是安祿山、史思明都不是漢人。
不僅領頭將領不是漢人,就連安祿山造反的資本——平盧、范陽、河東三鎮15萬軍隊中,也夾雜著一小半的胡人士兵。
這么一支半純胡人軍隊,怪不得忠誠度成問題,要造反。
不過,咱們再把視線往西北方向看。
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突騎施人;長期在西域與吐蕃、大食廝殺拉鋸的高仙芝,高句麗人;與郭子興齊名,撲滅安史叛軍的李光弼,契丹人。
他們都不是漢人。
自李世民開始,唐朝就有“胡漢愛之如一”的定調,而且李世民除了是漢人的皇帝外,還是突厥、西域等少數民族的“天可汗”,各民族間的認同感和向心力,很強。
由此可見,唐朝在民族政策的基調上就是:平等。所以到唐玄宗時代,胡人加入唐軍,甚至獨自擔當領軍大將的情況,已經是很普遍的情形。
這也是安史之亂爆發后,沒有出現五胡亂華時,胡人政權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原因。高仙芝、哥舒翰、李光弼,都沒覺得自己是高句麗人、突騎施人、契丹人,要么站隊唐朝,要么站隊叛軍,沒想過搞自己的部落。
即便是胡人安祿山,也認同自己是唐人,他造反奪的也是唐朝的整塊江山。
況且,安史叛軍中,漢人占的比重大體也是對半開,如果這部分人不跟著起哄,安祿山也始終是沒辦法掀起巨浪來的。即便勉強舉兵,動靜也不足以撼動整個唐朝。
所以,漢人還是胡人的問題,頂多只是安史之亂的表象。
真正給安祿山造反行動搭臺的,還是唐朝愈演愈烈的內部矛盾。
像李唐這樣的大一統王朝,運行來運行去,主要問題往往出在一個字上,那就是——錢!
而這個錢,很多時候又常常體現在軍費上。
立國初期,唐廷實行的是北魏時期延續下來的府兵制。這是一種“兵農合一”的軍制,有點類似后來滿清“出則為兵,入則為民”的八旗軍,士兵平時耕種,戰時響應唐廷號召參與作戰。
咱們小時候語文課本上讀《木蘭辭》:“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可見,就連作戰用的馬匹、兵器都是府兵自備的。
這樣一來,除了戰爭期間需要的軍糧供應,唐廷幾乎沒有任何其它的開支,軍費方面也就基本沒啥壓力了。
那唐廷開支的部分,從哪里來呢?
羊毛還是出在府兵制上。
府兵的基礎,是唐廷按人頭給男丁分配土地。這戶人家男的耕田交朝廷的田租,每年還得擔負規定天數的雜役。女的也沒閑置,男耕女織嘛,女人們織的布,也得按規定交給朝廷一部分。還有人頭稅,也是一個銅板也不能少。
這就是唐朝稅收來源的“租庸調制”。
但府兵制的運行,有兩個前提:一是土地足夠多,二是戰爭支出控制在一定規模內。
土地足夠多好理解,因為和平年代的人口,是逐代增加的。初唐時,經過隋末亂世人口的大量減少,朝廷手中的土地是很寬裕的,每個男丁都能分到足夠的土地。接著就是安居樂業,晚上嘿咻嘿咻造孩子。
但隨著人口的增加,土地的增量又跟不上,這就導致社會上出現了許多無地人群。再加上唐朝中期土地兼并的愈演愈烈,失地農民的問題越加突出。
這部分人,盛唐的富足,與他們是不相干的,該窮的還是窮。
這就給了安祿山招兵買馬的兵源,只要安祿山給他們吃的,他們就跟著安祿山吃糧當兵,繼而扯旗造反,繼而殺人放火。
種地的人沒了,府兵又從哪里來呢?
李隆基說好辦,那就讓沒地的人當兵去,朝廷給你們發工資。
于是,繼府兵制的瓦解和沒落,募兵制開始成為唐軍的主要來源,吃糧當差成為一門正兒八經的職業,開始出現一輩子靠當兵領工資養家的職業軍人。
咱們都知道,募兵對兵源的素質是高標準、嚴要求的。由此,除了漢人里頭的精壯男兒外,大量天生就驍勇善戰、騎馬射箭技藝嫻熟的胡人,也加入了這個玩命,但有工資拿的行當。
安祿山就是趁著這股風,進入到的唐軍隊伍,開始了他摸打滾爬的上升之路。
話說回來,相比于府兵制,也有募兵制也有它的好處。
就拿戰爭強度來說,府兵制就很難開展持久性、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打一場仗,要么控制在幾個月內,要么從不同的地方抽調府兵進行輪換。
為啥?府兵的另一重身份,是農民,農民就得春耕夏耘秋收,種莊稼的季節都派去打仗了,你讓農民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交唐廷的稅!
招募來的職業軍人就不一樣了,他們能脫離勞動生產,長期駐扎在邊境與對手周旋,一年、兩年、三年,都不成問題。
吐蕃,在西北與唐朝拉鋸了100多年。跟唐軍爭奪中亞控制權的阿拉伯人,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分出的勝負。還有唐廷指望安祿山防守正面的契丹,就更是一場持久戰了。
這樣長期對峙,募兵制建立起來的職業軍人很合適。
唐朝中期,出現了許多邊塞詩人,描繪的大多是些“春風不度玉門關”之類的邊關戍守生活,也從側面反映了這時期戰爭的特點,時間長,對峙久,搞得士兵們特別想家。
點完募兵的好處,咱們來說說募兵帶給唐廷的壓力,還是前文說的那個字——錢!
相比于府兵,招募來的職業兵,不僅要唐廷管飯、發工資,而且還要配備馬匹、兵器、鎧甲、衣物,一條龍都得管到底。
巨額的軍費開支,全壓在了唐廷的財政上!
一開始,為了防備節度使在地方扎下地盤,李隆基經常進行頻繁的邊鎮將領更換,雖然不免會降低唐軍的戰斗力,但大體能起到減少士兵只認節度使當大哥的情形。
后來李隆基又玩起了黑貓白貓的游戲,看安祿山對付契丹挺有一套,就讓他長期擔任東北戰線的統帥,還一同授予了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
而且,除了軍權,李隆基還下放了地方的財政、人事等權力給節度使,以緩解唐廷養兵的財政壓力。
此舉,在提高唐軍戰斗力的同時,也使得節度使在地方集軍、政、財三大權于一身,時間一長,就形成了盤踞一方的土皇帝。
其帶來的惡果,就像清末北洋新軍出操喊的口號一樣:“吃袁大人的飯!穿袁大人的衣!!聽袁大人的話!!!”北洋軍是強大了,但辛亥革命一爆發,就不聽清廷指揮,反過來逼溥儀退位了。
安祿山掌握三鎮15萬軍隊的套路,也跟袁世凱差不多。
對三鎮的大頭兵來說,自己吃的喝的養家糊口的軍餉,都是安祿山給的。而且自己的升遷、發財,起決定權的,也是安祿山的一句話,要你當軍官就當軍官,要你當小卒子就當小卒子。
此外,安祿山選擇造反的時間也挺準。
當時,唐廷的關中、中原軍隊,在宰相楊國忠的瞎指揮下,在與吐蕃爭奪南詔的戰斗中屢次失敗,耗損了大部分牽制邊鎮的軍隊不說,還日漸激化了唐廷內部的矛盾。
安祿山的智囊團,就充分利用了這兩點。
軍事上,趁虛而入,從范陽到洛陽快速突擊,如入無人之境。直到兵臨潼關城下,才碰上哥舒翰的河西軍,擋了一下。
政治上,安祿山也挺有套路,扯起了“清君側”的幌子,將矛盾指向楊國忠。所以后來的馬嵬驛兵變,殺死楊國忠,也有不給叛軍留下口舌的考慮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