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聽著一個男人在耳畔粗聲粗氣地哭,我內心七葷八素。
天平的一邊是感動,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到這樣的境地,不是不難得的,知道對方要離開,流露本性,宛若孩童,束手無策,只有泣訴;
天平的另一邊是麻木,為一個人流淚,在街邊狼狽,只要能夠留住對方,可以低聲下氣,愛到這樣的境界,是多久遠前的舊事?
天平的兩端,在午夜里抗衡,那金屬搖擺吱呀聲響,只有我聽得到。
這些年,風風雨雨,跌跌撞撞,人變得粗硬和干燥,許多時候,不是不哀傷,只是無淚。
煽情的片段、濃稠的苦難、焦灼的心酸,迎頭趕上,往往下意識側過臉去。
如果能夠轉身離場,要在心底喊萬幸。
為此不是沒有被人評價“冷漠”、“無情”,我想我只是沒有勇敢強悍到,能夠收容一個人的凄惶和悲傷。
我想我只是慣于推己及人——如果我想流眼淚,最好誰也不要看到,如果我此刻不快樂,那么就讓我獨自一人。
一個人在無邊云海里游一遭,自己終將帶著自己落抵人間,回復常態(tài)。
像鴕鳥將腦袋扎入沙堆,又或者如愚人掩耳盜鈴——喜劇人物只有維持一定距離才會可笑,距離太近了就笑不出來了(我不得不想到,麥克尤恩《阿姆斯特丹》里的這句話)。
有時候會感到,男人到底是浪漫的,無論什么年紀。
這幾年身邊的朋友,大齡單身女青年為多,面對感情,一個個“嘴硬”得要命,但是我愿向她們致敬,“嘴硬”是因為對自己“心軟”。
如果遇不見好的,那就把自己活成一座碉堡,內在金碧輝煌,或者百孔千瘡沒關系,反正別人看不到,總好過和一個人拉扯折磨,戰(zhàn)火連天。
過去的一切,不提也罷;當下的每一步,一個人也可以風火瀟灑。
面對愛情或者婚姻,她們喜歡說:順其自然。
這四個字背后,機關重重,你可以聽出松弛,也可以聽出疲軟,你可以聽出強悍,也可以聽出心酸。
但她們也活得有聲有色,so why not?
你能說她們不寂寞?你能說要緊關頭不想要一個人依靠寄托?
不,她們選擇了這樣的路,她們自己擔待,自給自足——如果墻會說話,反正墻不會說話。
她們的口頭禪是,戀愛有什么好談的,搞錢最要緊。
于是一直“嘴硬”下去,也不是沒有把自己活成亮麗的風景。
倒是一些男性朋友,常常上演為情所困的戲碼。
心動時候搖擺忐忑、戀愛時候草木皆兵、分手時侯呼天搶地......
有時候,也不排斥在你面前淚眼盈盈,做出一些叫人大跌眼鏡的事情。
看著比瓊瑤女郎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他們,我心里嘀咕:這個世代大抵真的是變了(連張愛玲在《第一爐香》那個年代都還在揶揄:這個年頭兒,誰是那么個羅曼蒂克的傻子)。
男人多情深情未必不是好事,但多情深情變成苦情就有些有礙觀瞻了。
當然,我的交際圈和認知范圍終究有限,但是管中窺豹,也未嘗不可。
我是受亦舒小說荼毒太深,凡事只計較一句——姿態(tài)要好看。
無論開始,抑或結局。
人家不喜歡你,一秒鐘都不要多耽(《吻所有女孩》里這樣說:讀那么多書干什么呢,就是在要緊關頭,可以憑意志維持一點自尊:人家不愛我們,我們站起來就走,無謂糾纏)。
真正屬于你的,你勾一勾手指頭就可以。
每個人到頭來,都只有自己,風華正茂是自己,凄風苦雨是自己,所謂伴侶,不過只是一個湊得更近的觀眾,僅此而已,歲月多憂,何苦相熬,黃碧云《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不要互相煎熬,捆綁成大怨種。
很難想象會因為愛一個人黯然銷魂到流淚,如果這個人真的出現,當天我就去買彩票。
然而我并非因此而更加高貴,了解我的好友知道我秉性如此,一邊夸贊一邊心里未嘗不會覺得乏味。
這就叫夏蟲不可語冰,所以我們常常選擇點到為止。
像黎戈在私語書里說的:驕傲成就了我的壞脾氣,也是我的力量秘訣,驕傲是一條阿麗安娜之線,時時幫我找回自己。
感情中最大的災難,就是失去自己,妥協是妥協,迷失是迷失,哪怕曲折辛苦一點,我也只能這樣驕傲地去愛(或許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擁有一件類似《欲望都市》當中Carrie姓名項鏈的東西,讓我們時時能夠感應到”自己“)。
感情是奢侈品,但也未必比一頂卡地亞冠冕昂貴;眼淚是奢飾品,如果兩個人的感情行將就木。
我并非不愛你,然而我只能愛到這樣的地步,像關心妍的歌里唱的,原諒我不會對著你,句句要生要死。
如果你要我為你衣帶漸寬,憔悴不堪,那么我只好整理衣冠,識相退場。
這一場圓舞,會有更加合拍的人與你跳。
所以感情來過又去,別人惋惜何至于此,我還能拍著胸脯自我安慰:
如果萎謝,我的翼還會很漂亮。如果我是蝴蝶。(黃碧云·媚行者)
何況我也不會為著某一個人而萎謝。
如果愛情,非得用眼淚澆灌,那么我希望它只是一篇小說,或者一部文藝片。
你大概也聽過飛兒樂隊的那首高亢凄美的《Lydia》。
是要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才注意到開端那一段如咒語般優(yōu)美的話。
Por los momentos dificiles
Ya entendi que la flor mas bella
Ser a siempre para mi.
因為所有的挫折,終于我明白,最美的花朵,是為自己盛開的。
它當然唱的是生命,然而我們未嘗不能冠之以愛情。
為此我倒寧愿你自私一點,即便是為著愛情的緣故。
最后,和你分享一段我愛的亦舒小說《玫瑰的故事》里的一段話:
「“我想離開黃振華。”她溫和地說。
“什么?”我跳起來,“你與黃是城里公認的理想夫妻呀。”
“城里的人?”她淡然地笑,“城里的人知道什么?我豈不是為他們而活?這十年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們并非珠聯璧合的一對,我遷就他遷就得無微不至,他的口頭禪是'我們不如……’數百個'不如’下來,我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成為他的影子,于是他滿意了,絲毫沒有發(fā)覺這是我一個人努力在刻意求工。起初我也不明白,我認為夫妻之道必須互相遷就。現在見了家明與玫瑰,才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并不快樂。也許我的要求是太高太不合理了,但為什么不呢?我像所有的人一樣,只能活一次。我并不要求世人原諒我。當初嫁黃振華……是因為要爭口氣——你們以為我完了嗎?早著呢。一口氣,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