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上些年歲的人,都該還記得赫赫有名的“三味書屋”的。
我們記得起來的時候,“三味書屋”在小城最繁華的地方,就是小城白菜心心兒那里:隔壁是招待所,斜對過是戶縣教師進修學校,教育局也在大院里面;再斜對著就是大十字東北角的新華書店,距離鐘樓恰好一箭之地。——說那里是小城的文化中心,一點也不虛夸。
“三味書屋”里的書古,線裝的豎版的多;全,在新華書店里找不到的書,在這里可以找得到,尤其是字帖,或者古舊文獻。那時候沒有“盜版書”這個名稱,所以,“三味書屋”里不可能會有盜版書,但是可能會有一本書的不同出版社版本。
在我的意識里,“三味書屋”就像一個百寶箱,凡是你要的書,在這里都能買到。
小城是一個文化底蘊特別深厚的地方,人們對書的癡迷,到了讓外地人驚愕的地步。單單一個“三味書屋”顯然是不夠的,外加對面一個新華書店也是不夠的。小城的人貪書啊,就像那個年代人們對食物的貪和饞。新華書店正對面,大十字的東南角,就有一個規模很大的報刊亭,周圍的人不比書店里人少。鐘樓東北角,也是一個大報刊亭;還有政法路口的報刊亭,劍門商場門口的報刊亭,中醫院門口的報刊亭,畫展街路口的報刊亭……
這樣說吧,報刊亭周圍每天都是人疙瘩,生意好得不得了。
我那個時候還在讀二中,上一趟縣城不容易。來了就要把新華書店,“三味書屋”,和各個報刊亭都一一走一遍。尤其是到了“三味書屋”,心里滿是羨慕。就想著自己長大了,要能開一個書店,做個一個書店老板多好!既能賣書,又能看書,最主要的是把好書推薦給更多的人。
記得“三味書屋”的門口是一幅對聯,對聯刻在木頭門柱上:門柱是橘黃色,字是藍色。對聯的具體內容我已經忘了,但字體印象很深,就是王改民的那種草書字體,遒勁,入木。好像,“三味書屋”的名字,也是這樣的字體。站在門口,就有一股濃郁的書香之氣吸引你走進去。
小城在發展,“三味書屋”在流浪。先是被挪到了小城府東巷口那個臺階下面,顯出很低人一等的委屈模樣。它的南隔壁是一家攪團屋(在地下室),我時不時地去那里吃個攪團涼魚,然后上了臺階左轉,再下臺階,就可以進到“三味書屋”。
那副刻著對聯的木頭門柱還在,但里面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樣。加之在地下室里,昏暗,更顯得寒磣。
小城發展的步子越大,“三味書屋”被追趕的越遠。后來記得的,“三味書屋”已經被趕到了北環城路上。
那是我一次偶然路過時發現的,因為此前一直在尋找,問人,都說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此時的“三味書屋”,已經很是凋敝了:就在路南邊一處矮矮的民房里:路面高,書屋低,人要進去,必須得低一下頭,以免給磕到額頭。
我那天去找書的時候,老板沒精打采地在臨帖練字,——那字寫得真好,跟字帖高度形似,看來是下了不少功夫,看來書店的生意也真是不好。
那個時候,就覺得小城太大,要找一個地方很難找,搞不好就迷路了。現在發現,世界太小,走到那里都是熟人,都是相似的人造景觀。出門跟在家里,沒什么兩樣兒。
后來呢,我再去找“三味書屋”的時候,已經完全找不到了。聽說,是徹底倒閉了,那些珍貴的書,都被處理了。我當時還很是悵惘:以后再要看書,去哪里找心怡的書呢?
新華書店也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模樣,不在書上下功夫了,把功夫下在了書外:搞起了學生教材。原來的招待所被開發了,直到現在還是個空蕩蕩的爛尾樓。新華書店后面,教師進修學校和教育局,被攆得到處亂竄,那里開發成了最大的商鋪——海福城。新華書店和海福城之間,是中行戶縣支行。處在商業圈中心,新華書店就像一個本分的村姑,一下子傍上了富二代,看起來漂亮多了,但一走進去,溢滿眼睛的是難掩的輕佻與膚淺。
大大小小的報刊亭,早也沒有了蹤影。人們都在奔著掙錢致富,讀書已經成了被人取笑唾棄的怪異行為。
原來的文化街,現在寬闊的人行道被海福城和中行他們霸道地硬生生地切割成窄窄的一條兒。走在這里,你心里不由會泛起一句話:“有錢,任性。”
新華書店上面那塊報時鐘還在,不過,以前是讓人們珍惜時間;現在,人們都說,那是在提醒大家:時間就是金錢。
說是小城在發展,小城的文化卻在倒退。“三味書屋”的三遷直至倒閉,劃出了小城的文化衰落的軌跡。
(作者簡介:陳啟,平時掃地,閑時打球,偶爾寫作。散文《吃麥飯》入編2019陜西中考語文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