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吟詠
曾經有人問,唐詩與宋詞的區別在哪里?
張炎在《詞源》中曾經說:“簸弄風月,陶寫性情,詞婉于詩。蓋聲出于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清代學人李東琪也說過:“詩莊詞媚,其體原別”;田同之對詩詞有更加貼切的論述:“詩貴莊而詞不嫌佻,詩貴厚而詞不嫌薄,詩貴含蓄而詞不嫌流露,之三者不可不知。”魏塘曹學士《西圃詞說》中有個貼切的比喻:“詞之為體如美人,而詩壯士也。”以上看來,詩與詞除了格式的不同外,古人“詩言志詞言情”之說,是有道理的。情真意切之言情,幾乎貫穿著整個宋詞的始終,并且影響到了后來的元曲。
北宋之初,由南唐后主變成階下之囚的李煜,已是國破家亡,整日過著以淚洗面的日子。心中的苦痛,幾乎是難以言說:“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被囚禁的日月,極度痛苦的心靈,使得他仿佛成為了一個人間深重苦難的承受者,他所作之詞的格調,也變得哀婉凄楚:“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嘆,“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俯仰身世,所懷萬端”,李煜遭受慟創的心靈,吟詠之中充滿了酸楚和愁苦。他的詞,遂成為一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絕唱。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宋詞心靈的吟詠,幾乎離不開一個愁字。“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柳永,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說是“李煜獨特自我人生內心體驗”的繼承者,他因“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因而得罪了當朝皇帝,仕途渺茫,自此“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他的一生皆滾在情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其內心苦處,終日“寒禪凄切,對長亭晚”,“暮靄沉沉楚天闊”。柳永可謂是詞人中的情種,他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與晏殊的“咋夜西風雕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可謂異曲同工。
宋詞之真,在于藝術地展示真實的心靈,情真意切,才能真正地感人動人。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落花風雨更傷春”,與歐陽修的“淚眼問落花不語”,可以說是同樣心境的抒發之吟詠;李之儀的心靈之思,卻讓人感到一種詞境與眾不同的遠大:“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同為心靈的詠唱,蘇軾卻給人一種沉重和震撼:“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詞的真實,是情感的真實、心靈的真實。陸游動人心魄的情愛,雖已千年之遙,卻依舊是那樣的令人心動:“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動人的吟詠,多為心靈的苦痛、哀傷、思念、愁緒的抒發。
作為宋詞心靈纏綿吟詠的代表,當屬“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跨兩宋詞人李清照——一位才情卓絕、哀婉動人的女詞人,一個獨守空閨的女人:“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種相思,不為李清照獨有,卻惟有李清照才表達得這樣準確細膩、情真意切:“倚遍闌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思君令人老,“薄霧濃云愁永晝”,李清照的思念使得她“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韶華已逝,容顏消褪,正是“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內心的凄苦傷感,使她變得“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這種情感的率真表達,正是她情到難處、深處,縈繞心頭的悲苦真性的流露。
李清照善于以委婉曲折的筆調,表現心中復雜微妙的情感變化,準確地表達出一種女性特有的深婉細膩的心理狀態,和心中稍縱即逝、難以言傳的真切感受。她的詞多愁善感、纏綿凄婉,沉郁悲涼,真實地展現出情感歷程和內心的世界,具有豐厚的情感內涵,向來被視為“婉約正宗”,李清照是中國的古代文學史上藝術成就最高的一位女性詞人。
李清照心靈的吟詠,可謂千古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