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母親打了兩個雞蛋,正方向拌了幾圈,倒入燒滾了的牛奶中。用小火煎煮,蛋花便如綢帶隨滾浪翻起,細膩而滑潤。再把南方帶回的月餅加熱了,一并端在老母親的桌面。
老母親說,你還記著山陽楊先生的絕活。做得不錯,這蛋湯,這煮奶,這月餅,好吃,你天天做,我天天享福。
老母親看我的碗里是青菜加蘿卜,一定要我吃一點,她才吃。像小時候,招乎我吃了上學,她才吃一樣。
老母親吃得很稱心。滿意地給老兒子說,我享福得很嘛!喝北方牛奶,吃家鄉雞蛋,嘗東莞月餅,太好了。逢上這么好的時代,我想再活二十年,活一百零八歲,行不?
老兒子說,行嘛。您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一直活到閻王爺記起得您的時候為止。
老母親高興地擦擦嘴,把假牙取下來,放進茶缸里泡上,嚅嚅著深陷于面頰的嘴巴,高興地說:“咱走,到村里走走,看還有人認識我不?活著就是好。誰叫我有個好兒子呢?帶我轉轉,等我腿活泛些,有了勁,我還要去南方,乘飛機,搭火車,坐輪船。”
老母親一高興,就合不攏嘴,問上句,接不上下句。月餅是黨組織給的?林教授有沒有?祁老校長有沒有?趙校長、張校長,還有那些退休的老人,都有沒有?老兒子說,單位關心退休同事,中秋節、國慶節前慰問大家。你記得這些人有,退休的老同志有。一人一份,還有一箱水果。老母親說,好,真是好!共產黨好!黨校好!東莞同志好!
老母親在老兒子的扶持下,下了樓梯,忘了拐杖。待把拐杖取下來時,老人家又想起了假牙沒帶。假牙帶上了,帽子又忘了。
老兒子說,不帶也罷,一小時就回來了。不用走久了。
老母親在前,老兒子在后,一步三搖晃,向老村子深處走。
老村子叫洞底。姓王的多。我祖母姓王,底洞村算是老外家的村。村里還有舊時的老土房,磚瓦房,養豬的圈舍和老棗樹、核桃樹、紅椿村,還有不少待建的房基地。村里的路是新修的水泥路,可以過小車。拐幾個彎,可以看到白色的住宅樓連成了片,不高但很整齊。有樓有院,挺寬暢。家家的院子里有花木、有菜園,還有一堆堆碼好的干柴。三層小樓房建得一家比家漂亮,比城市的火柴盒式樓房看起來更為舒服。只是人煙稀少,顯得有些冷清。
路邊一個老者劈柴,看老太太有人陪著到了門前,便放下手里的活,熱情地招呼:您從哪里來?是誰家的喲?住在哪里?
村里人又讓進樓里喝水。我們也不客氣,認真地回答老鄉的提問,如實告訴老者。我們是村里人,只是在外久了,許多老相識都見不上了。老母親就連著問好多的人名,那老者也都全然不知。因為相對當今而言,己經是過去的人了。老者告訴我們,自從二O一O年七二三水災之后,村里建設了移民新村,老村子也變了大樣。現在兒子兒媳在外打工,老者和老婆在家守宅子。
出了老人的門樓,又慢慢地到拐到村子的又一深巷。村里的樓房大體上一個模式,三層樓三間門面,明亮寬松,今非昔比。
在村子靠后山的一角,有一塊連著的舊房和院子,院子圍墻要倒而未倒,一派殘檐斷壁。見一副銹蝕的舊大鐵門開著,門上有著鐵鑄的“洞底小學"字樣。原來這是我的父親在外工作23年回來到家鄉教書的第一站。
大鐵門未上鎖,似有人在。我問老母親:我父親在此教書,您來過沒有?老母親記不得了。
隔著銀花河的這個小村子里的人,買賣東西,要到竹林關街道上集,一定要過河上的獨木橋或是涉足過河的。
父親在這邊教書,靠母親照看老租房,照看老母親,各人其事,忙工作忙家務,哪有閑時間如此消閑地轉悠。
我安頓老母親坐在路邊的石階上,老兒子獨自進入,贍仰了父親生前教過書的這個被遺棄的小學校。不過,里面對稱的六排教室和校園的辦公樓還在,依稀可見洞底村委會的大喇叭還在,升旗臺和小操場還在,茅草叢生的一側有木業社的鐵皮廠房。廠房門口有裝運垃圾的破自行車。自行車旁上放著揀垃圾的廢鐵條、木條子之類。又一個傴僂的老人出現在面前。我問他知道有個姓劉名公存的老師是否認識,老人冷淡地說,認識的,他在劉老師手上念過書,只是時間不長,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顯然,這老人家不愿我們打擾他。他叮嚀我出大門別忘了關鐵門。
別了小學校,繼續向村子另一頭走,想拉老母親繞回去,走個近點的路。
老母親上廁所不能蹲著,蹲下去起不來。村里找不到公廁,干著急。就在找廁所的時候,走到一個小院子門口。探頭往里看,一位老太太正端著水盆向外走,和我毌子倆迎個滿懷。老太太放下水盆,就讓我倆進院子,搬了小長凳子,讓坐,倒水。熱情地問我們從哪里來。老太太知道一我母親要找廁所,便照乎著在一側院角的廁所小解了出來。我掃視這個院子,除了三間正室還偏房,灶房是單獨的,還有柴房。我問老人,您家幾口人住。老人告訴我們,女兒女婿都成家立業了,在西安干活。只有她一個人在家。感謝神,關照著她老人家。
"唐子姐,你是唐子姐。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和你家住在地主大院,給地主放牛的小妹子呀!白青山的院子里有碾子,咱們給八路軍還磨軍糧來的,你忘了!當時我才16歲嘛!"
我母親愣了半晌,很驚喜遇到這么個老熟人還記著唐子。唐子確實是我老母親的小名。只是我母親想不來,這個當姑娘時的小伙伴,怎么能還活到現在,而且記性還那么好。老太太就說,感謝神,讓我們活著,給我們生命的滋養,保佑著我們能相見。
我問老人,您說的神是政府吧。政府給我健康,有合作醫療,有高齡補助,有養老金,一個月能有523元。老人唱歌給我們聽。這節開頭的歌就是老人唱的。聲音不高,倒很動情,虔誠地唱給老姐姐一一我的老母親。
我母親是個信黨不信神的角兒。共產黨一百年紀念,老母親突然給兒子說,她是老家村里的第一批黨員,她正是女子突擊隊的隊長。黨的光榮里她的奉獻,她應該有一枚老黨紀念章。只是為了養育8個子女,到了外地,組織關系就斷了,再沒有過黨的生活。她一生只相信黨,不信神啊鬼的。
老母親有些坐不住了,急切地要返回。老太太一再婉留不住,送老母親到村口的大路邊。
母親說,和人家比,我幸福感加強了,活的信念更足了。咱們都在吃好喝好,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要是你的父親在,我們就自己動手做飯,自已照看自已,給你們看門,不給你們添拖累。
現在,我擔心的是我活久了,把你們給拖累住了,給兒孫添辛苦。
老母親說著說著就眼圈紅了,扶回家的路上不再說話。
"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逢,意恐遲遲歸。"
八十七歲老母親的生曰快到了。老兒媳身體也不怎么好,回南方看病前給老母親說,要趕回來給老母親主持生日宴會的。母親愉快地答應并盼望著。她希望能多見一些老親老故,即使一些老鄉親也好。
老母親希望活著的每一天都幸福,不光自已幸福,兒子媳婦們也都幸福。
作者簡介:劉建中,號丹竹居士,丹竹書院創始人。業余作家。有散文隨筆《蘭齋小語》《蘭齋香語》《蘭齋新語》等30多部專著、編著出版。系中國十大香文化突出貢獻者之一,其《莞香文化導論》在全國各大書網熱銷,好評指數98.46,被列為高等院校專業教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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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顧問:孫見喜 木 南 東 籬 丹竹
誦讀顧問:海俊
主編:丹鳳曬曬
責編:方子蝶 張芬哲 白月光 曹萇茳
校對:鄰家小妹 七月未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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