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的某一天,我來到了云南省的建水縣——一個云南之南的邊遠所在。建水是一座古城,這天,我在建水的街上轉悠,看到一座現在已經做了酒店一部分的古建筑,是當年城隍廟的舊址,在它的前面,有一座象征性的小石橋(因為橋下面已經沒有水了),橋的旁邊,墻上寫著這小橋的來歷,原來它叫做“受私橋”(很奇怪的一個名字!),還寫著這樣的一個故事:
建水朝陽門(本輯圖片攝于2009年8月)
臨安府張大和李二是好朋友,李二家中貧窮,向張大借了幾百兩銀子去做生意。幾年后連本錢都虧完了,不敢去見張大。張大等了很久沒等到李二還錢,剛好他嫁女兒要用錢,就去催李二還債。誰知李二假裝不知道,兩人大吵起來,引來很多鄉鄰圍觀。兩人各執一詞,又沒留字據,張大氣不過,說:“你明天要敢去城隍廟發誓摸錢,我就作罷。”因為大家都相信城隍神最靈驗,在神前煮一鍋熱油,放一個銅錢在里面,有理的人去摸錢手會沒事,理虧的人手就會被燙傷。第二天果然去廟前油鍋摸錢,李二伸手去把銅錢摸了出來,手安然無恙,這樣大家都說張大不對,張大也沒話可說了。后來,李二改做別的生意,又過了幾年賺了錢,于是連本帶利上門找張大還錢,張大說,我們已經絕交了,不收。兩人再三推讓,鄉人出主意說:既然這樣,廟前的木橋已經腐壞了,不如就用這錢改成石橋吧。大家又問李二:“為什么原先你敢冒險去摸油鍋?”李二說:“我那時身無分文,承認了也沒錢還,所以先到廟里去祈禱,說發財后再來報答。沒想到神靈答應了。”大家都笑了:想不到城隍爺也接受你的私請啊。于是就把這條橋叫做“受私橋”。
建水文廟
這個故事出自清代袁枚撰寫的《子不語》一書里。這里說的“臨安府”,指的正是現在的云南建水縣,因為建水以前的名字就叫作“臨安”。其實大家更熟悉的“臨安”是現在的杭州,《子不語》的作者袁枚就是杭州人,他在該書也有多處提到了杭州,但他都是直接稱作“杭州”。因此,這“受私橋”是在建水無疑了。
《子不語》(又名《新齊諧》),時代文藝出版社2003年出版,是“中國禁毀小說精選百部”中的一部,后來我從惠州的圖書館借得一閱。“子不語怪力亂神”,意即“孔夫子不談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從書名便可得知該書寫的是“孔夫子不談”的東西,也就是“神神怪怪”的東西了。
建水雙龍橋
袁枚不愧是一代文學大家,他在《子不語》中寫的盡管是“鬼故事”(全書共一千零數十篇),卻娓娓道來,很吸引人,就像我們小時候在老家農村,夏夜里,榕樹下,圍坐聽老農講的那些鄉野故事一般,讓人入迷。如前述《受私橋》一則,語言極精煉,卻情節曲折,引人入勝,正如魯迅說的“屏去雕飾,反近自然”(《中國小說史略》)。
作者袁枚是清代乾隆年間人,和他年代接近而且同樣寫鬼狐仙怪類型筆記小說的,還有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和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等。《聊齋志異》由于種種原因被宣傳、拔高得家喻戶曉了,反而掩蓋了它的本來面目。其實,我覺得這幾部書都有相通之處,它們并不在于“揭露”了什么,“批判”了什么,即使是被郭沫若贊為“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的《聊齋志異》亦是如此。其實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里早就提到:“《聊齋志異》于詳盡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親,忘為異類。”它們只如鄰家老農講的鄉野鬼故事,娓娓動聽,“和易可親”,讓人入迷。咱們小百姓,才不管什么崇高的意義,不管它揭露什么“統治者的黑暗腐敗”,抨擊什么“儒家道統和科舉制度”(《子不語》導讀)呢!我們愛聽愛看的,就是孔老夫子不談的那些“怪力亂神”,那些會在鄉野民間口口相傳,讓人聽之不厭的狐鬼故事呢。
建水城里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