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NESE—————
本文包括
· 書譜原文及譯文
· 高清掃描及釋文
—————ZONESE—————
最早接觸《書譜》，自然是作為臨帖的經典。這已經是今天所有學習書法的人跳不過的一課。
后來臨的多了，發現文章本身也非常好看。里面的故事、論點、行文、用詞、比喻、形容都非常有趣。
就像書法經典《蘭亭序》，除了是“天下第一行書”之外，還是一篇曠世奇文，《書譜》同樣不僅僅是一件絕世的法帖，更是歷來書論中之翹楚。古已有譽，“詞翰雙絕”。
今天，我們就看看《書譜》究竟是一篇怎么樣的書論奇文。
—————ZONESE—————
書 譜
唐/孫過庭
『書譜卷上。吳郡孫過庭撰。』
夫自古之善書者，漢魏有鐘、張之絕，晉末稱二王之妙。王羲之云：“頃尋諸名書，鐘張信為絕倫，其余不足觀。”可謂鐘、張云沒，而羲、獻繼之。又云：“吾書比之鐘張，鐘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然張精熟，池水盡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謝之。”此乃推張邁鐘之意也。考其專擅，雖未果于前規；摭以兼通，故無慚于即事。
自古以來善長書法的人，漢魏有奇絕如鐘繇、張芝，晉末有精妙如王羲之、王獻之。王羲之說：“近來研究各家名作，鐘繇、張芝確實絕倫，其他的都不值一看。”可以說，鐘、張走后，羲、獻繼承了他們。王羲之還說過：“我的書法與鐘、張比，和鐘繇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說超過他一點。至于張芝的草書，我和他應該稱得上并駕齊驅。但是張芝精心鉆研，臨池學書把池水都能染黑，如果讓我如此用功，未必超不過他。”這是推舉張芝、自認超越鐘繇的意思。考察王羲之父子書法的專精擅長，雖然還未完全實現前人法規，但能博采兼通各體，所以無愧于書法這項事業。
評者云：“彼之四賢，古今特絕，而今不逮古，古質而今研。”夫質以代興，妍因俗易。雖書契之作，適以記言，而淳醨一遷，質文三變，馳鶩沿革，物理常然。貴能古不乖時，今不同弊，所謂“文質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宮于穴處，反玉輅于椎輪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猶逸少之不及鐘、張。”意者以為評得其綱紀，而未詳其始卒也。且元常專工于隸書，百英尤精于草體，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擬草則馀真，比真則長草，雖專工小劣，而博涉多優。總其終始，匪無乖互。
書法評論者說：“他們四位大家，可謂古今獨絕。但是今人（羲、獻）不及古人（鐘、張），古人質樸，而今人妍美。”質樸因時代而盛行，妍美隨風俗而改變。雖然書寫只是為了記錄語言，可是隨著時代發展，書風也會不斷變化。繼承前人并有所創新，是一切事物發展的規律。貴在既能繼承傳統，又不背離當下；既能追求風尚，又不流于弊俗。這就是所謂的“文質彬彬，然后君子”。何必閑置著華美的宮室去住古人的洞穴，棄舍精致的寶輦而乘坐原始的牛車呢？評論者又說：“獻之的書法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書法不如鐘、張一樣。”評論者大概認為論及了要領，但是他們沒有知悉前因后果。鐘繇專工真書，張芝精通草體，兩人所擅長的，王羲之兼而有之。與張芝的草體比，羲之還擅于真書，與鐘繇的真書比，羲之還長于草體；雖然專精的功夫稍差，但廣博又勝出很多。總體而言，各有短長。
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意思是“文采與質樸相結合，才是清雅的風度”。
真書：本文通“楷書”之意。
謝安素善尺牘，而輕子敬之書。子敬嘗作佳書與之，謂必存錄，安輒題后答之，甚以為恨。安嘗問敬：“卿書何如右軍？”答云：“故當勝。”安云：“物論殊不爾。”子敬又答：“時人那得知！”敬雖權以此辭折安所鑒，自稱勝父，不亦過乎！且立身揚名，事資尊顯，勝母之里，曾參不入。以子敬之豪翰，紹右軍之筆札，雖復粗傳楷則，實恐未克箕裘。況乃假托神仙，恥崇家范，以斯成學，孰愈面墻？后羲之往都，臨行題壁，子敬密拭除之，輒書易其處，私為不惡。羲之還見，乃嘆曰：“吾去時真大醉也。”敬乃內慚。是知逸少之比鐘張則專博斯別；子敬之不及逸少，無或疑焉。
謝安向來善寫尺牘，而輕視王獻之的書法。獻之曾精心創作了一件作品贈給謝安，猜想對方一定會收下珍藏，不料被對方加上評語退了回來，獻之對此忿恨不已。謝安曾問獻之：“你的字跟你老爸比怎么樣？”獻之回答：“當然超過他。”謝安又說：“別人可不是這樣認為。”獻之便說：“他們哪懂！”獻之盡管用這種話應付了謝安，但自稱勝過他父親，這樣說不是太過分了嗎！就算一個人要揚名立身，也應彰顯父母。曾參途徑一條叫“勝母”的巷子，都會認為不合人情而拒絕步入。看獻之的筆法，就是從其父那里來的，雖已粗略繼承了一些真傳，實際上恐怕還沒有完全到家。何況還假托神仙授書，恥于推崇家教，以這種心態學習，不就成了“面墻而立、一無所見”嗎？有次王羲之去京都，臨行前在墻上題字。走后獻之悄悄擦掉，題上自己的字，自認為寫得不錯。等到羲之回來，看后嘆息：“我臨走時真是喝得太醉了！”獻之這才感到內心慚愧。所以王羲之與鐘張相比，不過專博有別；但獻之比不上羲之這件事，則是毫無疑問的。
謝安：東晉著名政治家。王羲之好友。
曾參：春秋末期著名思想家。孔子弟子。后世尊奉為“宗圣”。
余志學之年，留心翰墨，味鐘、張之馀烈，挹羲獻之前規，極慮專精，時逾二紀，有乖入木之術，無間臨池之志。觀夫懸針垂露之異，奔雷墜石之奇，鴻飛獸駭之資，鸞舞蛇驚之態，絕岸頹峰之勢，臨危據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輕如蟬翼，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纖纖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信可謂智巧兼優，心手雙暢，翰不虛動，下必有由。一畫之間，變起伏于鋒杪；一點之內，殊衄挫于豪芒。況云積其點畫，乃成其字，曾不傍窺尺犢，俯習寸陰，引班超以為辭，援項籍而自滿，任筆為體，聚墨成形，心昏擬效之方，手迷揮運之理，求其妍妙，不亦謬哉！
我少學時期，就留心書法，體會鐘、張的神采，仿效羲、獻的筆法，又竭力思索專精的訣竅，二十多年過去了，雖然還沒有入木三分的本領，但從未間斷過臨池學書的志向。細細觀察書法中懸針與垂露的變化、奔雷與墜石的驚奇，鳥飛與獸散的反應，鳳舞與蛇游的姿態，斷崖與險峰的氣勢，臨危與枯老的情形；有的重如烏云，有的輕似蟬翼；運筆如泉動，頓筆如山穩；輕盈如新月初升，散淡若群星布列；盡得自然之妙，絕非刻意能求。真可謂需要智慧與技巧的完美結合、心性與手性雙雙無礙，筆筆到位，處處皆有依據。一畫之間，筆鋒變幻起伏；一點之內，毫尖生出遲澀。要知道，只有練好一點一畫，才有可能把字寫好。如果不去專心觀察字帖、勤勉苦學，而是借班超為自己開脫、用項羽來自比不差，信筆胡寫、潑墨涂鴉，內心缺乏臨摹經驗、下手又不懂運筆法理，還妄想寫得美妙絕倫，豈不荒謬!
班超：東漢著名軍事家。這里指不要用班超“投筆從戎”來為自己開脫之意。
項羽：西楚霸王。這里指項羽學書不成，說過“書足以記名姓而已”。
然君子立身，務修其本。楊雄謂：“詩賦小道，壯夫不為。”況復溺思豪厘，淪精翰墨者也！夫潛神對奕，猶標坐隱之名；樂志垂綸，尚體行藏之趣。詎若功定禮樂，妙擬神仙，猶挻埴之罔窮，與工爐而并運。好異尚奇之士，玩體勢之多方；窮微測妙之夫，得推移之奧賾。著述者假其糟粕，藻鑒者挹其菁華，固義理之會歸，信賢達之兼善者矣。存精寓賞，豈徒然與？
然而君子立身，必須致力于根本的修養。揚雄說：“詩賦只是小道，大丈夫不滿于此。”何況心思沉溺于筆頭小事，淪為一個巧于寫字的人！話說迷戀下棋，還可標榜“坐隱”美名；癡心垂釣，尚能體悟“進退”情懷。更別說書法還能弘揚禮樂，有好比神仙之妙。猶如黏土可以塑造成任意器型，加之洪爐并用，最終變化無窮。喜好奇異的人，把味書法的各種形態；窮測微妙的人，探索書法演變的奧秘。可惜作書立論的人，眼界往往限于糟粕，只有精于鑒賞的人，才真正汲取到精華。當“義”與“理”融為一體，“賢”與“達”便可兼善并抱。存錄精華、寄托教化，難道能說書法是徒勞的？
而東晉士人，互相陶淬。至于王、謝之族，郗、庾之倫，縱不盡其神奇，咸亦挹其風味。去之滋永，斯道愈微。方復聞疑稱疑，得末行末。古今阻絕，無所質問，設有所會，緘秘已深。遂令學者茫然，莫知領要，徒見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或乃就分布于累年，向規矩而猶遠。圖真不悟，習草將迷。假令薄能草書，粗傳隸法，則好溺偏固，自閡通規。詎知心手會歸，若同源而異派；轉用之術，猶共樹而分條者乎？
東晉的士大夫們，互相陶染。至于王、謝等大族，郗、庾等流派，雖未能盡得神奇，也深受當時書風影響。離東晉越遠，書法越衰落。這才會聽到可疑還稱頌，得到皮毛還踐行。古今相隔，無從質問；有所領悟者，都又深藏不語；致使學書者茫然無從，不得要領，只看到他人寫得精妙，無法了解致使成功的原因。有人為掌握結構分布就費時多年，但離規矩還很遠，臨摹真書難悟其理，學習草書迷惑不解。假使有人稍微能寫點草書了、粗略會一些真書法則了，就開始固守己見，背離通用的規范。豈知一旦心手相通，就會像同一源頭派生出各脈分支；掌握了轉用的技法，就會象同一樹干分長出許多枝條。
王、謝、郗、庾：指東晉“王、謝、郗、庾”四大士族。瑯琊臨沂王氏（代表人物王祥、王導）、陳郡陽夏謝氏（代表人物謝安、謝玄）、高平金鄉郗氏（代表人物郗鑒、郗超）、潁川鄢陵庾氏（代表人物庾亮、庾冰）。
加以趁變適時，行書為要；題勒方畐，真乃居先。草不兼真，殆于專謹；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真虧點畫，猶可記文。回互雖殊，大體相涉。故亦傍通二篆，俯貫八分；包括篇章，涵泳飛白。若豪厘不察，則胡、越殊風者焉。
另外，應變急用，行書至關重要；題榜刻石，真書才是首選。草書不兼真法，便會失掉嚴謹；真書不通草意，那就難稱佳作。真書由點畫構成形體，靠使轉顯露性情；草書用點畫顯露性情，靠使轉構成形體。草書若違使轉之道，便不成字；楷書若欠點畫之功，仍可記述文辭。兩者雖然形態各異，但規則大致相通。所以，學習書法還要精通大篆、小篆，精研隸書，熟習章草，深入飛白。如果不仔細研究，那結果就會大相徑庭。
胡、越：胡古指北疆或西域，越指南方。這里指“南北風俗差異很大”之意，本文用“大相徑庭”意譯。
飛白：指飛白書，亦稱“草篆”。一種書寫方法特殊的字體。這種書法出自漢朝大書法家蔡邕，因似枯筆做成，故稱飛白書。
至如鐘繇隸奇，張芝草圣，此乃專精一體，以致絕倫。伯英不真，而點畫狼藉；元常不草，使轉縱橫。自茲己降，不能兼善者，有所不逮，非專精也。雖篆、隸、草、章，工用多變，濟成厥美，各有攸宜。篆尚婉而通，隸欲精而密，草貴流而暢，章務檢而便。然后凜之以風神，溫之以妍潤，鼓之以枯勁，和之以閑雅。故可達其情性，形其哀樂。驗燥濕之殊節，千古依然；體老壯之異時，百齡俄頃。磋呼！不入其門，詎窺其奧者也。
至于如鐘繇出奇于真體、張芝稱圣于草書，皆因專精一體，以致絕倫。張芝不以真書見長，但書寫點畫清晰；鐘繇不擅草書，但用筆使轉縱橫。從此之后，不能兼善真、草二體的人，都難及鐘、張成就，稱不得專精了。雖然篆書、隸書、今草、章草，在技巧和運用上各有不同，所表現出的精美，也各有所宜：篆書崇尚委婉圓通，隸書欲求精巧嚴密，今草貴在流動暢達，章草務求簡要便捷。然后，以嚴謹的風神使其凜峻，以妍媚的姿致使其溫潤，以蒼澀的筆調使其勁健，以安閑的態勢使其和雅。最后，才能表達情性，抒發哀樂。察驗枯濕風格差異，千古標準不變；體會少壯意境不同，一生頃刻可鑒。唉！不入書門，豈能窺得個中奧義啊？
又一時而書，有乖有合，合則流媚，乖則雕疏，略言其由，各有其五：神怡務閑，一合也；感惠徇知，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發，四合也；偶然欲書，五合也。心遺體留，一乖也；意違勢屈，二乖也；風燥日炎，三乖也；紙墨不稱，四乖也；情怠手闌，五乖也。乖合之際，優劣互差。得時不如得器，得器不如得志。若五乖同萃，思遏手蒙；五合交臻，神融筆暢。暢無不適，蒙無所從。當仁者得意忘言，罕陳其要；企學者希風敘妙，雖述猶疏，徒立其工，未敷厥旨。不揆庸昧，輒效所明，庶欲弘既往之風規，導將來之器識，除繁去濫，睹跡明心者焉。
話說書寫之時，又有合與不合之分，合則流暢雋秀，不合則凋敝疏落。略說其由，各有五端：神清事閑，一合也；感恩會友，二合也；時和氣潤，三合也；紙墨相長，四合也；書性偶發，五合也。神不守舍，一不合也；意違局迫，二不合也；日炎風燥，三不合也；紙墨不稱，四不合也；書意闌珊，五不合也。合或不合，當時所寫，優劣有別。天時適宜不如工具應手，工具應手不如心情得意。若五不合齊聚，則思路閉塞、運筆無度；若五合俱備，則神情交融、筆調暢達。暢達時無所不適，滯頓時無所適從。學成者深知妙不可言，便少談書之要義；求學者略知皮毛卻喜夸夸其談，說多錯多，白費精力，難中要害。所以，我決定不顧才疏學淺，將所知全盤托出，希望能弘揚傳統風規，開導后世器識，去除繁言雜論，使人一看即明。
代有《筆陣圖》七行，中畫執筆三手，圖貌乖舛，點畫湮訛。頃見南北流傳，疑是右軍所制。雖則未詳真偽，尚可發啟童蒙，既常俗所存，不藉編錄。至于諸家勢評，多涉浮華，莫不外狀其形，內迷其理，今之所撰，亦無取焉。若乃師宜官之高名，徒彰史牒；邯鄲淳之令范，空著縑緗。暨乎崔、杜以來，蕭、羊已往，代祀綿遠，名氏滋繁。或藉甚不渝，人亡業顯；或憑附增價，身謝道衰。加以糜蠢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優劣紛紜，殆難覶縷。其有顯聞當代，遺跡見存，無俟抑揚，自標先后。
世上流傳的《筆陣圖》七行，中間畫有三種執筆的手勢，圖象拙劣，文字謬誤。近來見在南北各地流傳，傳聞為王羲之所作。雖然未詳真偽，尚可啟蒙兒童。既然世人已存，這里就不作編錄。至于以往諸家的論著，大多是華而不實，無不只見其表、不明就里，今作本文，也不取錄。至于像師宜官這樣徒有高名，虛載史冊的；邯鄲淳這樣雖稱典范，空留其名的；及至崔瑗、杜度以來，蕭子云、羊欣之前，這段漫長年代，名家漸增。有的生前已負盛名，身后更有聲望；也有的生前憑顯赫地位而身價倍增，死后便旋即衰落。再加上留世作品要么因糜蛀失傳，要么被搜藏將盡，偶然遇到鑒賞佳機，也只能匆匆一看，加之優劣混雜，難以細細鑒別。其中當代名家，則有墨跡存世，無需褒貶點評，高低自判。
崔瑗：東漢書法家，善草書。師從杜度。
杜度：東漢大臣，書法家。以善章草聞名。
蕭子云：南朝梁書法家，曾創小篆飛白書。
羊欣：南朝宋書法家，曾得王羲之親授。
且六文之作，肇自軒轅；八體之興，始于嬴政。其來尚矣，厥用斯弘。但今古不同，妍質懸隔，既非所習，又亦略諸。復有龍蛇云露之流，龜鶴花英之類，乍圖真于率爾，或寫瑞于當年，巧涉丹青，工虧翰墨，異夫楷式，非所詳焉。代傳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鄙理疏，意乖言拙，詳其旨趣，殊非右軍。且右軍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塵未泯，翰櫝仍存。觀夫致一書、陳一事，造次之際，稽古斯在。豈有貽謀令嗣，道葉義方，章則頓虧，一至于此！又云與張伯英同學，斯乃更彰虛誕。若指漢末伯英，時代全不相接，必有晉人同號，史傳何其寂寥！非訓非經，宜從棄擇。
關于“六書”始作，可上溯到軒轅；“八體”興起，源于嬴政。這些由來已久，曾經運用廣泛，且影響深遠。但古今時代不同，今妍與古質相差懸殊，且已不再沿用，也就略去不說。還有依據龍、蛇、云、露和龜、鶴、花、草等創造出來的字體，只是簡單描摹物象形態，或描寫當時祥瑞，雖然筆畫巧妙，但缺筆墨技法、又失書法規范，也不詳述了。社會流傳的王羲之《與子敬筆勢論》十章，文辭鄙陋，論理粗疏；立意乖戾，言語拙劣，細看文章旨趣，絕非王羲之的作品。且羲之位重才高，調清詞雅，聲譽尚高，真跡猶存。看他寫一封信，談一件事，即使倉促之時，還是注重古訓。豈會在傳授家教于子孫時，在指導書法規范的文章中，竟然頓失章法，到如此地步！文章又說，他與張芝是同學，這就更加荒誕無稽了：若指東漢末期的張芝，則時代完全不符；那必定另有同名的東晉人，可史傳上為何毫無記載？此書既非書法規范，又非經典著作，應當予以拋棄。
六書（原文作“六文”）：古人歸納的六種造字法，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假借、專注。我更傾向于指代古時的六種文字，即古文、奇字、篆書、隸書、謬篆、鳥書。
夫心之所達，不易盡于名言；言之所通，尚難形于紙墨。粗可仿佛其狀，綱紀其辭，冀酌希夷，取會佳境，闕而末逮，請俟將來。今撰執、使、用、轉之由，以祛未悟。執，謂深淺長短之類是也；使，謂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謂鉤環盤紆之類是也；用，謂點畫向背之類是也。方復會其數法，歸于一途，編列眾工，錯綜群妙，舉前賢之未及，啟后學于成規，窺其根源，析其枝派。貴使文約理贍，跡顯心通，披卷可明，下筆無滯，詭辭異說，非所詳焉。然今之所陳，務裨學者。
關于心中所解，難于盡于言表；言之能表，又難于訴之筆墨。只能粗略地寫個仿佛，說個大概，希望讀者能品出微妙，悟得佳境。至于未盡之處，只好有待將來了。現在講講執、使、轉、用的緣由，好讓初學者能夠受用：執，指執筆有深淺長短之說；使，指用鋒有縱橫牽掣之說；轉，指運筆有鉤環盤紆之說；用，指點畫有向背揖讓之說。再進一步聚合幾種方法，融為一體，列舉各家的工巧，綜合群賢的精妙；我提出先代賢哲所沒有論述的觀點，用公認的法則啟發后學，探究書法的根源，分析它的流派。力求文辭簡練，理論得當，淺顯易懂；閱后即明，下筆即得。詭異邪說，我不詳談。現在我所談的，務求有益學者。
但右軍之書，代多稱習，良可據為宗匠，取立指歸。豈唯會古通今，亦乃情深調合。致使摹蹋日廣，研習歲滋，先后著名，多從散落，歷代孤紹，非其效與？試言其由，略陳數意。止如《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斯并代俗所傳，真行絕致者也。寫《樂毅》則情多怫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太師箴》又縱橫爭折。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私門誡誓，情拘志慘。所謂涉樂方笑，言哀已嘆。豈惟駐想流波，將貽啴噯之奏；馳神睢渙，方思藻繪之文。雖其目擊道存，尚或心迷義舛，莫不強名為體，共習分區。豈知情動形言，取會風騷之意；陽舒陰慘，本乎天地之心。既失其情，理乖其實，原夫所致，安有體哉！
王羲之的書法，歷代稱頌學習，確實可以作為學習的宗師，作為自己的目標。他的書法不僅通古會今，而且情深調合。因此摹拓的人日增，研習的人也越來越多。王羲之前后的名家手跡，大都散落遺失，只有他的代代流傳下來，這難道不是明證嗎？試談其中緣由，簡要敘說幾點：僅以《樂毅論》、《黃庭經》、《東方朔畫贊》、《太師箴》、《蘭亭集序》、《告誓文》等帖，均為世俗所傳，是真書和行書的最佳范本。寫《樂毅》時，心情憂郁，寫《畫贊》時，意境瑰麗，寫《黃庭經》時，神通太虛，寫《太師箴》時，感念激蕩曲折，再到蘭亭雅集時，思逸神超，私下立誓時，神情慘淡。正如人們聽到開心事就笑，說到傷心處就嘆息。伯牙志在流水，琴聲也傳出哀嘆的聲音；曹丕心念睢渙美景，才聯想到詞采藻麗的詩文。雖然眼觀大道所在，但不時仍會心有迷惑、理存謬誤。如今強行把書法分成各種書體，區分優劣供人研習，他們哪里知道言辭都是有感而發，看看《詩經》和《離騷》中流露出來的真情！陽長陰消，本是天地本性。既失真情，又失本真，如果志在探究本源，書法哪來的“體”啊？
蘭亭雅集：指寫《蘭亭序》時。
私下立誓：指寫《告誓文》時。
睢渙：指睢水、渙水。
夫運用之方，雖由己出；規模所設，信屬目前，差之一豪，失之千里，茍知其術，適可兼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若運用盡于精熟，規矩諳于胸襟，自然容與徘徊，意先筆后，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亦猶弘羊之心，預乎無際；庖丁之目，不見全牛。嘗有好事，就吾求習。吾乃粗舉綱要，隨而授之，無不心悟手從，言忘意得，縱未窮于眾術，斷可極于所詣矣。
關于運筆的方法，雖由自己掌握，但章法布局，確屬眼前要務，差之一毫，失之千里，如果懂得其中訣竅，便可以諸法相通。心不厭精，手不忘熟。倘若運筆達到精熟的程度，規矩便能暗藏于胸，自然可以縱橫自如、意先筆后、瀟灑流落、翰逸神飛了。猶如弘羊理財，周到全面；又似庖丁宰牛，了然于心。曾有書法愛好者，向我求教，我便簡明列舉綱要，隨而授之心得，他們無不心領手會，理論忘掉了，旨意卻掌握了。即使還沒完全領略各家所長，也完全有可能到達所追求的極致！
弘羊：指西漢時期桑弘羊，政治家、理財專家。出身商人家庭，十三歲時以精于心算入侍宮中，漢武帝的顧命大臣之一，官至御史大夫。
若思通楷則，少不如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則老而愈妙，學乃少而可勉。勉之不已，抑有三時；時然一變，極其分矣。至如初學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務追險絕；既能險絕，復歸平正。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后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仲尼云：“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故以達夷險之情，體權變之道，亦猶謀而后動，動不失宜；時然后言，言必中理矣。
若要想通規律，少不如老；但要學成規矩，老不如少。思考是越老越得道，學習就越年輕越有為。進取不止的過程，須有三個時期；只要時期一變，分化非常明顯。例如初學分布，但求平正；一旦掌握平正，必然追求險絕；一旦掌握險絕，又會回歸平正。第一個時期可以說連平正都達不到，第二個時期會險絕過頭，第三個時期才真正實現平正。此時，人書俱老。孔子說：“五十知命，七十從心。”所以達到能掌握平正和險絕的形勢，體會權衡變通的道理，跟“謀而后動，動不失宜；時然后言，言必中理”講的是一個意思。
是以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審，志氣和平，不激不厲，而風規自遠。子敬已下，莫不鼓努為力，標置成體，豈獨工用不侔，亦乃神情懸隔者也。或有鄙其所作，或乃矜其所運。自矜者將窮性域，絕于誘進之途；自鄙者尚屈情涯，必有可通之理。磋乎！蓋有學而不能，未有不學而能者也。考之即事，斷可明焉。
所以王羲之的書法，晚年的最妙，想必是由于思考通透，心平氣和，不激不厲，自然就風格高遠了。王獻之之后，全是功力不足而裝腔作勢，標新立異，妄稱一體，非但工致比不上前人，就是神采情趣也相差懸殊。有人慚愧于自己的墨品，有人夸耀自己的書作。自夸者會因為缺乏勤勉精神，而斷了進取之路；自謙者總想勉勵向前，定可達到成功的目標。是啊，只有學而未果的，哪有不學而成的。只要看一下身邊事，就能明白這個道理。
然消息多方，性情不一，乍剛柔以合體，忽勞逸而分驅。或恬澹雍容，內涵筋骨；或折挫槎枿，外曜鋒芒。察之者尚精，擬之者貴似。況擬不能似，察不能精，分布猶疏，形骸未撿。躍泉之態，未睹其妍，窺井之談，已聞其丑。縱欲唐突羲獻，誣罔鐘張，安能掩當年之目，杜將來之口！慕習之輩，尤宜慎諸。
然而每個人進退各異，性情不一。剛柔、動靜，一時合二為一，一時分道揚鑣。有的恬淡雍容，內涵筋骨；有的曲折交錯，外露鋒芒。觀察務求精細，摹擬貴在相似。若摹擬不能相似，觀察不能精細，那么結構還是松散，骨架難合準繩；作龍躍出淵的姿態，卻不見它應有的妍美；作井底之蛙的闊談，卻已聞見識之鄙陋。盡可以貶低羲獻，污蔑鐘張，但怎么掩蓋現世之眼、堵上后世之口呢？摹習書法的人，特別應該慎重。
至有未悟淹留，偏追勁疾；不能迅速，翻效遲重。夫勁速者，超逸之機；遲留者，賞會之致。將反其速，行臻會美之方；專溺于遲，終爽絕倫之妙。能速不速，所謂淹留；因遲就遲，詎名賞會？非夫心閑手敏，難以兼通者焉。
有些人沒有領悟淹留，偏要追求勁疾；不能揮運迅速時，卻故意遲重而行。“勁速”是書法超逸的關鍵，“遲留”指具有賞心會意的情致。能速而遲，便能到達薈萃眾美的境界；專偏于遲，終會錯失絕倫之妙。能速不速，叫作淹留，行筆遲鈍一味緩慢，能叫賞心會意嗎？若非真的心閑手敏，很難做到兼通遲速。
假令眾妙攸歸，務存骨氣；骨既存矣，而遒潤加之。亦猶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彌勁；花葉鮮茂，與云日而相暉。如其骨力偏多，遒麗蓋少，則若枯槎架險，巨石當路，雖妍媚云闕，而體質存焉。若遒麗居優，骨氣將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無依；蘭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是知偏工易就，盡善難求。
若想眾妙所歸，務必追求骨氣；有了骨氣，還要加上遒勁圓潤。這就象枝干繁盛，經霜雪而愈加挺勁，花葉鮮茂，和云日互相輝映。如果骨力偏多，遒麗太少，就象枯枝凌空架險，巨石橫擋路中，雖“妍媚”缺，但“體質”在。如果遒麗居多，骨氣偏弱，就好比芳林落花，空有鮮艷而無所依，清池浮萍，空有青翠而無所托！由此可知，求一易，求全難。
雖學宗一家，而變成多體，莫不隨其性欲，便以為姿。質直者則徑侹不遒；剛佷者又倔強無潤；矜斂者弊于拘束；脫易者失于規矩；溫柔者傷于軟緩，躁勇者過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滯澀；遲重者終于蹇鈍；輕瑣者淬于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
雖然學習同一家書法，但會演變成多種面貌，無不隨各人性情，顯示出獨特的姿態。耿直的人，下筆平直而缺乏遒麗；剛狠的人，狀貌倔強而缺乏溫潤；矜持的人，缺點是拘束；輕浮的人，欠缺的是規則；溫柔的人，毛病在于軟弱；急躁的人，則過于剽悍；狐疑的人，容易滯澀；遲重的人，難免遲鈍；瑣碎的人，流于俗格。這些都是性情獨特的人，偏執背道。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況書之為妙，近取諸身。假令運用未周，尚虧工于秘奧；而波瀾之際，已浚發于靈臺。必能傍通點畫之情，博究始終之理，镕鑄蟲篆，陶均草隸。體五材之并用，儀形不極；象八音之迭起，感會無方。至若數畫并施，其形各異；眾點齊列，為體互乖。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泯規矩于方圓，遁鉤繩之曲直；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于豪端，合情調于紙上；無間心手，忘懷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鐘、張而尚工。譬夫絳樹、青琴，殊姿共艷；隋殊、和璧，異質同妍。何必刻鶴圖龍，竟慚真體；得魚獲兔，猶恡筌蹄？
《易經》說：“觀看天文，可以察知自然時序的變化；觀察人文，可以用來教化治理天下。”何況書法的妙處，往往取決個人本身。假使下筆時運用不周，說明對于奧妙的探索還尚缺功夫；而下筆時波瀾起伏，則心靈深處已經萌發真知，遲早都會通透理解點畫之情，深得起筆收鋒之理，融會蟲、篆，貫通草、隸。體會五材制器、形制無窮；想象八音譜曲、感念萬千。同樣幾筆下去、形態各異，幾點一擺、體態不同。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遲中有快，快中有遲；枯中有潤，潤中有枯；方圓無需尺規，曲直不用鉤繩；使鋒忽顯忽藏，運毫若行若止；極盡形態變化于筆端，融合感受情調于紙上；心手相應，無拘無束。自可背離羲獻而不失法理，離開鐘張而尚有工妙。絳樹和青琴兩大美人，姿色不同卻一樣動人；隋殊和和璧二寶，材質不同卻一樣驚艷。何必要刻鶴畫龍，而竟然慚愧于本真；守規矩而不為規矩所累，遵法度而不為法度所囿。
絳樹、青琴：皆為中國古代美女和傳說中的女神。三國魏曹丕《答繁欽書》：“今之妙舞莫巧于絳樹,清歌莫善于宋臈”。《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姣冶嫻都。”
隋珠、和璧：原指隋侯之珠和和氏之璧。后泛指珍寶。
聞夫家有南威之容，乃可論于淑媛；有龍泉之利，然后議于斷割。語過其分，實累樞機。吾嘗盡思作書，謂為甚合，時稱識者，輒以引示。其中巧麗，曾不留目；或有誤失，翻被嗟賞。既昧所見，尤喻所聞。或以年職自高，輕致陵誚。余乃假之以緗縹，題之以古目，則賢者改觀，愚夫繼聲，競賞豪末之奇，罕議鋒端之失。猶惠侯之好偽，似葉公之懼真。是知伯子之息流波，蓋有由矣。夫蔡邕不謬賞，孫陽不妄顧者，以其玄鑒精通，故不滯于耳目也。向使奇音在爨，庸聽驚其妙響；逸足伏櫪，凡識知其絕群。則伯喈不足稱，良樂未可尚也。
人們認為家有“南威”一樣的美人，方可議論女子姿色；擁有“龍泉”一樣的寶劍，才能評價利器鋒芒。這話說過了，實在有礙輿論。我曾用全部心思來作書，自認為寫的很不錯。遇到世稱有見識的人，就拿出來向他請教。其中寫得巧麗的，不被留意，有些失誤的地方，反被贊嘆。他們分辨不出所見作品的優劣，僅憑聽聞的見識亂評一通。有的倚仗年高位顯，輕易非議譏諷。于是我將作品裝裱好，題上古人的名目，結果那些號稱有見識的人改變了看法，那些不懂書法的人也隨聲附和，競相贊賞筆調奇妙，很少談到書寫的失誤。就好比“惠侯”喜好偽品、“葉公”懼怕真龍。于是可知，伯牙斷弦不再彈奏，確有原因啊。那蔡邕對于琴材鑒賞無誤，伯樂對于良馬不會走眼，原因就在于他們具有真知并精通鑒別，并不限于尋常的耳聞目睹。假使好的琴材被焚燒，庸人也能為其發出妙音而驚嘆；千里馬伏臥廄中，常人也可看出它與眾馬不同，那么蔡邕就不值得稱贊，伯樂也勿須推崇了。
南威：亦稱“ 南之威 ”。 春秋時楚國的美女。南威與西施并稱“威施”，均是美女的代稱。
惠侯：南朝梁虞和《論書表》：“惠侯雅所愛重，懸金招買，不講貴賤，真偽相糅，莫之能別，故惠侯所蓄，多有非真。”
蔡邕：此處指代典故出自《后漢書·蔡邕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栽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
至若老姥遇題扇，初怨而后請；門生獲書機，父削而子懊。知與不知也。夫士屈于不知己而申于知己，彼不知也，曷足怪乎！故莊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老子云：“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之，則不足以為道也。”豈可執冰而咎夏蟲哉！
至于王羲之為賣扇老婦題字，老婦起初是埋怨，后來又請求；一個門生獲得王羲之的床幾題字，竟被其父刮掉，兒子懊惱不已。這就是懂和不懂啊！再如一個文人，會在不了解自己的人那里受到委屈，又會在了解自己的人那里感到寬慰。總有人不懂事理，不足為怪！所以莊子說：“朝生暮死的菌類不知有月，夏生秋死的寒蟬不知有年。”老子說：“無知者聞道，會失聲大笑。他們不笑的，就不是道了。”怎么能拿著冰去責怪夏蟲的無知呢！
自漢魏已來，論書者多矣，妍蚩雜糅，條目糾紛，或重述舊章，了不殊于既往；或茍興新說，竟無益于將來。徒使繁者彌繁，闕者仍闕。今撰為六篇，分成兩卷，第其工用，名曰《書譜》。庶使一家后進，奉以規模；四海知音，或存觀省。緘秘之旨，余無取焉。垂拱三年寫記。
自漢魏以來，論述書法的人很多，好壞混雜，條目紛繁。有的重復前人觀點，沒任何新意；有的草立新說，更無益于將來；這些論述只讓繁雜的更加繁雜，而空缺的依然空缺。現今我撰寫了六篇，分成兩卷，依次列舉工用，名曰《書譜》。希望同道后進，用于規范；四海知音，聊作參考。將自己畢生感悟緘口不說，我是不贊成的。垂拱三年（公元687年）寫記。
補記
/葫蘆哥
因本文原意只是做簡單整理。后來決定補充《書譜》全文的今譯時，遇到了問題。
孫過庭的文字洗練優美，表達觀點態度清晰，且作為一篇書論著作，今譯時，嚴謹正確是非常重要的；文中許多典故引用，既不能無邊解釋，也不能不做解釋；古人談藝跟今天的學術習慣截然不同，古人喜歡詩意化的品評，大量的感性表述、大量的比喻形容，而這些地方往往又是作者揭示書法重要本質和規律的精髓所在，所以翻譯時不能離開對書法本身應具備的正確理解。
我看了網上能查到的多個今譯版本后，覺得實在不敢像孫過庭批評過的那樣，“聞疑稱疑，得末行末”。
最后決定不自量力，自己譯。本以為事態輕便，沒想一番花了十幾個小時。但因古文修養和書法理解有限，仍自知謬誤甚多，請大家指正。
古文今譯，本質上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因為看得懂的自然看得懂，無需他人贅言；而不甚明白的也不過是求助譯文，再品原作。
因為奧義還在本尊。
—————ZONESE—————
《書譜》高清掃描
點圖查看高清圖
—————ZONES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