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海昏侯劉賀其實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只是他沒有認真對待那一手好牌。
年輕人,還是太急。
劉賀爵封昌邑王,是那位一顧傾人城的李夫人的孫子。因為這個緣故,昌邑王府中的財富簡直就是金山銀海的組合。
南昌海昏侯墓中發(fā)掘出土的文物就是最好的證明。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海昏侯將會在富貴榮華的包裹中快樂地過完一生。但公元前74年6月5日,漢帝國再一次走到了歷史的拐點,年僅21歲的漢昭帝劉弗陵猝死,沒有留下任何子嗣。
▲漢昭帝劉弗陵 圖源/劇照
長安城的氣氛一下子就緊張到了極點,各方勢力開始了各種或明或暗的角逐,目標,推選他們的人成為未央宮的主人。
此時,漢武帝的兒子廣陵王劉胥還在世,所以他的票數(shù)也是居高不下。但霍光最終還是選擇了昌邑王劉賀。
對于霍光選劉賀的原因,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劉賀年齡還小,在朝中無任何根基,個人能力一般。
歷史是不是很像,當年陳平他們血洗了“呂氏集團”之后之所以選擇代王劉恒入主長安也是因為,他們在劉恒身上看到了這些條件。
當年的“功臣派”用血洗呂家的方式奪回了屬于他們的蛋糕,他們當然想維持既有的格局,希望劉恒就像當年的漢惠帝劉盈一樣垂拱而治就好;如今的霍光對劉賀的定位也是漢惠帝的角色。
是的,漢武帝當年雖然設計了上官桀、霍光、金日磾、桑弘羊幾人共同輔政并相互制衡的格局,但隨著金日磾?shù)脑缢篮蜕瞎勹睢⑸:胙虻谋粴ⅲ瑵h帝國已經(jīng)形成了霍光一家獨大的局面。
霍光選擇皇帝的出發(fā)點只有一個:維持自己以及家族的既有權力。
和當年陳平他們想的是一樣一樣的,區(qū)別只是:陳平他們屬于外朝,霍光屬于內(nèi)朝——
漢武帝之前,漢帝國是以丞相為代表的外朝執(zhí)政的局面;漢武帝之后,漢朝是以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的內(nèi)朝執(zhí)掌乾坤的格局。
共同點是,他們都想保住手中的蛋糕。
雖然劉賀被金蛋突然砸中,但他也只有提前看清楚了這點才能在長安城中過上好日子。
可劉賀自打收到長安來的好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徹底飄了,哪有心思考慮這些。他的想法單純直接,趕緊出現(xiàn)在長安城,執(zhí)掌大漢的江山。
但劉賀沒想到,有人看到了呀,昌邑國的中尉王吉。
王吉對長安城中的形勢有非常通透的認知,為此他特意叮囑劉賀:
“希望大王去了長安之后,對霍光采取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在尊敬他的同時繼續(xù)維護他對帝國的主導權,大王只需垂拱而治就好。”
你看,有明白人。王吉不僅將長安城中的形勢給劉賀分析透了,而且還給他提供了具體可操作的應對方法——韜光養(yǎng)晦,等待時機。
可結果卻是,劉賀在皇帝的寶座上屁股還沒有坐熱就被霍光給提溜了下來,二十七天,一個月的時間都不到。
霍光對外的說法是:劉賀在二十七天的時間內(nèi)干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壞事,這樣的人不配做漢家的天子。
講真,即使劉賀不吃不喝不睡覺,他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也干不了這么多的壞事呀。
而且,配套的還有一些花邊新聞——劉賀在進京的路上車里還載著美女,他一路上都在行茍且之事;劉賀在祭奠漢昭帝時竟然沒有流眼淚。
按說,劉賀也不可能在關鍵時刻如此不堪呀。
真相只能是:劉賀不懂事,貪吃。
從劉賀的屬下被霍光團滅時他們臨終的話語就可以判斷出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從這句話透露出來的信息就是:劉賀集團曾經(jīng)計劃對霍光發(fā)難。
只是,他們的能量還根本不足以撼動霍光這棵大樹。
▲霍光 圖源/劇照
從霍光廢掉劉賀的雷霆行動中就能看出來——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等高官在未央宮中開了個會就將這事給定了。
霍光的心腹大司農(nóng)田延年更是囂張,他直接亮出了手中的劍威脅群臣:“今天的事就這樣定了,誰要是不答應,先問問我手中的這把劍。”
呵呵,能不答應嗎?
丞相楊敞雖然感到很震驚,但他還是在霍光的威勢下屈服了。她媳婦可是對他說了,“你答應得慢了都不行”。
可見霍光在漢帝國就如定海神針般的存在,一般人你根本無法撼動。
劉賀雖然做了皇帝,也將自己昌邑國的成套班子帶進了長安城,但與霍光相比,還是雞蛋與石頭的體量,不在一個段位。
只能說,劉賀的急于亮劍,是純粹的不知己知彼,瞎搞。
相信,劉賀在從云端跌落谷底的那一刻一定想起了王吉叮囑過他的話,“韜光養(yǎng)晦”。可是,一切都晚了。
其實,劉賀不僅有王吉這位明白人,他還有現(xiàn)成的“作業(yè)”可抄——
漢文帝劉恒當年也是以藩王的身份入主長安城的,與劉賀一樣,“功臣派”也是看中了他在長安城零基礎的條件。
▲漢文帝劉恒 圖源/劇照
而且,劉恒當年面對的局面其實比劉賀更加惡劣。劉賀面對的只是一個霍光,雖然他在朝中是一言堂,但劉賀完全可以通過韜光養(yǎng)晦加縱橫捭闔分化瓦解的手段慢慢來燉這鍋肉。而劉恒面對的是一個強大的功臣集體,陳平、周勃、灌嬰,這些人都是當年跟隨漢高帝劉邦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彪悍人物,有巨大的軍功作為支撐。還有,前不久他們剛將“呂氏集團”進行了血洗,劉恒心里能不打寒顫。
雖然局面很兇險,但劉恒還是打出了一手漂亮的牌——“功臣派”、劉氏諸侯王,該重用的重用,該獎賞的獎賞,該拔高的拔高,讓這些人獲得他們內(nèi)心真正想要的東西。
對于自己代國的舊臣,劉恒當時只提拔樂一個宋昌,一個張武,讓他們分別做了郎中令和衛(wèi)尉。
這兩個至關重要的位置劉恒必須得把控住,不然他這個皇帝根本沒法做。剩下的蛋糕,依然掌握在“功臣派”手中。
沒有人會吃著嘴里的蛋糕然后又去干極其冒險的事,劉恒懂。
故而,漢帝國一片風平浪靜,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是的,聰明人的做法都是,在窺透游戲規(guī)則之后一切按照規(guī)則行事。
而劉賀一上來就要砸破規(guī)則,將自己昌邑國的舊臣一通亂任命,搶占所有他認為該搶占的山頭。
本來劉賀與霍光的矛盾就不可兼容,如果劉賀懂事,大家其實還可以維持表面上的平衡,但劉賀的神操作卻直接將雙方的矛盾公開化,那私底下的角逐必然會升級為公開的“戰(zhàn)爭”。
而那些帝國的公卿大臣們本來是有機會被劉賀慢慢分化瓦解拉攏過來的,但他急切的吃相卻讓他們更緊密地站在了霍光的陣營。
一個是外來“團隊”,一個是本地“土著”,勝負其實是沒有什么懸念的。
再看漢文帝當年的操作——
漢文帝在長安城慢慢站穩(wěn)腳跟,并通過逐漸提拔州郡賢良培養(yǎng)起了一批自己人之后就開始逐步對“功臣派”團體進行分化瓦解。
周勃先是被以不熟悉丞相業(yè)務為由被迫辭職,接著又被漢文帝強迫離開了長安城回到了他的封地絳縣。
而且,周勃只是其中的代表,起帶頭作用,被強制性趕回封地的還有一大批列侯。漢文帝比誰都明白,如果這幫人都在長安,他們想搞事情的話串聯(lián)起來那是相當迅速快捷。
但漢文帝又沒有做得太過,周勃雖然退休了,陳平和灌嬰等人依然身在朝廷的中樞,被他所重用。
后來,漢文帝還將周勃關過一段時間。
對,他就是通過個例來達到敲打集體的目的,而且還不動大多數(shù)人的蛋糕。
瞧這段位,你就說高不高?
更令人佩服的是,漢文帝為了穩(wěn)定還會向這幫人暫時妥協(xié)。
賈誼被漢文帝重用時曾經(jīng)一力推行“列侯之國”的政策,為此遭到了“功臣派”的集體排斥與打壓。漢文帝是怎么做的,他將賈誼調(diào)往了長沙。
呵呵,不給你矛盾迅速擴大的機會。
劉賀有這么好的“作業(yè)”,但他卻全程視而不見,結果只能是,迅速出局。
從這個維度來看,后來的漢宣帝又是極其幸運的,因為他有兩本“作業(yè)”可以抄:漢文帝的正面“教材”,劉賀的反面“教材”。
▲漢宣帝劉詢 圖源/劇照
綜合這兩本“教材”,漢宣帝總結出了自己應對霍光的一套辦法:尊敬霍光以及霍家的一切人,漢帝國的大小事務全都由霍光做主。
漢宣帝這套邏輯的背后絕對不是躺平,而是以實際行動在詮釋著四個字:韜光養(yǎng)晦。
在熬死霍光之后,漢宣帝開始以明升暗降溫水煮青蛙的方式逐次解除霍家人的權力。時機成熟后,他果斷將霍家人一鍋給燴了。
帝國的權力再次被漢家天子所全面掌控。
可以說,漢宣帝比漢文帝當年面對的局面還要險惡,漢文帝初進長安起碼掌控了軍隊,而漢宣帝初期,軍隊都在霍家人的手中。
但漢宣帝硬是憑借驚人的毅力和心智生生考出了一個滿分。
而劉賀則逐漸被人們所淡忘,他的人生只剩下一種色調(diào):昏暗。如果不是海昏侯墓被意外發(fā)現(xiàn),這位曾經(jīng)干過二十七天皇帝的昌邑王可能很少會被人們提及。
能怪誰呢,老天明明給了他機會,但他卻極其任性地將一手好牌給打得稀巴爛。漢室中興的圖景上本來應該有他的一席之地,可兩千年之后他卻是在考古的賽道上意外“走紅”。
只能說,劉賀還是太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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