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南下晉朝的國運被攔腰斬斷是因為胡漢矛盾的爆發,楊堅揮劍統一了南北又是因為胡漢矛盾的終結,總之,天下格局的劇變因胡漢矛盾而起,因民族的融合而終。
如果將視角放在朝代的更迭和具體的事件、人物上,我們往往會將天下格局劇變的原因歸結在某些關鍵人物的決策上,而事實又是,當你從高處俯瞰歷史時,有些歷史事件其實是必然會上演的劇本,與之相關的歷史人物都只不過是配合演出的演員而已。
公元前121年,在霍去病連續兩次的閃擊下,匈奴在河西走廊的力量遭受重創,同時,休屠王和渾邪王也在匈奴內部遭遇了生存危機,大單于對他們戰敗的結果嚴重不滿,準備借他們回去述職之機干掉他們。
內憂外患,這兩位匈奴王爺最終決定,投降漢朝。漢武帝封渾邪王為漯陰侯,將他的部眾四萬人安排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地。
在時間的重力下,這些匈奴人是快進式繁衍,帝國的西北邊疆全是匈奴人。
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匈奴五單于爭立,呼韓邪單于投降了漢朝,漢宣帝將其部落安置于并州以北。
公元48年,隨著南匈奴歸附東漢,匈奴人的勢力又滲透到了河套地區。到了東漢末年,黃河兩岸已經遍布匈奴人的身影。
公元214年,曹操平定涼州,為了彌補兵源和稅賦的不足,曹操決定,將西北的氐人遷徙到漢中、扶風、天水一帶,和漢人、羌人雜居,充實人口。
當司馬炎建立晉朝之后,帝國的北部已經是漢人和胡人平分秋色的格局:關中是羌人和氐人的天下;匈奴人和羯人盤踞山西;鮮卑人縱橫河北...
當然,這也和氣候變化有關,草原上因為氣溫的下降生存條件越來越艱難,胡人南遷就成為了趨勢。晉武帝時,塞外的匈奴人在遭遇水災的情況下又有兩萬人投降了晉朝,司馬炎將其安排在河西宜陽城下。由此,平陽、西河、太原、新興、上黨、樂平等地也被匈奴人所滲透。
五胡的領頭羊為什么文化水平很高,就是因為,他們許多常年在洛陽生活,在環境的影響下認知得到了升級。再加上他們自身的武力優勢,胡人在綜合素質上已經是逐步反超漢人的節奏。
在人力和氣候的共同作用下,胡人在數量上已經逐漸超過漢人,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公元296年,馮翊、北地、安定等郡的匈奴、羌人、氐人的造反事件就是這種失衡現象的具體表現。
因此,299年,太子洗馬江統就給晉武帝上了《徙戎論》,建議將關中的匈奴人、氐人和羌人遷回他們的原屬地。
其實早在太康元年(280),郭欽就給晉武帝上過疏,建議將北地、西河、安定等郡的胡人遷回他們的原屬地,然后從河南、河內、河東三郡挑選四萬戶人填充當地。在郭欽和江統之前,鄧艾也提出過遷徙胡人的建議,說明當時的精英已經意識到了胡人問題的嚴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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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胡人問題是在歷史和氣候的長期作用下形成的,司馬炎也不可能一朝解決這個問題,何況晉朝的財政收入本來就有限,根本無力操盤如此大規模的移民行動。于是,問題就被暫時擱置,胡漢矛盾也就繼續發酵。
再加上北方的資源被世族和司馬家族全面壟斷,胡人被壓縮在食物鏈的底層,所以,矛盾遲早會爆發。
當八王之亂的亂局上演之后,胡人也就趁勢而起,憑借武力優勢完成了對北方權力的更新。五胡十六國和南北朝的亂局開啟了。
也就是說,亂局的開端本質上還是胡漢矛盾引發的。
接下來的劇情就是,五胡輪番上場,在這個過程中,胡人一直是資源分配者的角色并壟斷了食物鏈的頂端。那些年,漢人只是單純的打工者角色,給胡人生產糧食和衣物支撐他們的擴張行為。
而且,胡漢之間是有明顯的界限的,比如,漢國(前趙)的皇帝有兩重身份:以皇帝的身份管理漢人;以大單于的身份管理胡人。
對,就是胡漢分治。
五胡之間的洗牌最終被北魏收尾,但還是以鮮卑拓跋為代表的胡人居于頭部位置的格局。在頻繁的用兵過程中,鮮卑勛貴在軍功的加持下是死死壓制漢人勢力,崔浩之死就是這種矛盾的集中體現。
到了馮太后時,由于戰爭頻次的下降,鮮卑勛貴的話語權也逐漸被稀釋,漢人世家逐漸走上歷史前臺并主導了一系列改革,比如俸祿制、均田制、三長制等。
孝文帝接著又以遷都的方式實行全面漢化,一舉將北魏打造成西晉的門第社會,鮮卑貴族和漢人世家被統一打上了“門閥”的標簽。
由于孝文帝的漢化改革未覆蓋到以代北勛貴為主力的六鎮軍人群體,北魏的胡漢矛盾事實上還是存在的。矛盾最終以六鎮起義的方式而爆發。
當塵埃落定之后,北魏被分割為東魏和西魏兩部分,都是鮮卑勢力占據頭部位置的格局:
東魏是以鮮卑化的高歡為領頭羊;西魏是以宇文泰為首的鮮卑勢力為主導。
而且,高歡開局就在地理上以晉陽和鄴城兩個地方人為將鮮卑和漢人給分割開來:晉陽是以鮮卑勛貴為代表的武人勢力;鄴城是以漢人世家為代表的文官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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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歡父子兄弟分坐兩地統馭漢人和胡人兩大勢力。
同時,北齊還有個規矩:不準漢人掌兵。高敖曹因為是“帶資入股”,屬于例外,但也時常遭受鮮卑勛貴言語和行為上的侮辱。
在武人唱主角以及高歡家族徹底胡化的大背景下,漢人其實是處于被動位置的,即使有高敖曹的漢人軍隊存在,但根本不能改變這種不平衡的局面。
當高敖曹死于東西魏爭霸的戰爭中后,漢人的地位就更是一落千丈,被鮮卑勢力是全面壓制。
后來,高洋又給添了把火,在用兵南陳時,高洋將高敖曹當年的屬下李希光、東方老、裴英起、王敬寶等人全部派上前線。結果是,高洋借戰爭之手消耗掉了北齊這唯一的漢人部隊。
沒有了武力作為后備,漢人在北齊的廟堂就更是戰戰兢兢,楊愔之所以被高演和高湛兄弟輕松所殺,本質上就是因為沒有武力作為支撐。
楊愔之后是祖珽接過了漢人世家的大旗,雖然他也一手策劃了斛律光之死,在一定程度上打壓了武人勢力,但還是在鮮卑勢力唱主角的大背景下被貶徐州。
接著就是,因為南陳的北伐高緯要離開鄴城去晉陽躲避遭到了以崔季舒為代表的漢人大臣的反對,漢人文官再次遭到屠殺,崔季舒、張雕、崔孝琰等人集體被斬殺于含章殿。
漢人在北齊到底有多卑微,韓長鸞的一句話最能說明:“狗漢大不可耐,唯須殺卻。”
失去了漢人勢力的支撐,北齊也就徹底走到頭了,被隔壁的北周兼并是注定的結局。
而隔壁的北周之所以迅速反超北齊,就是因為,宇文泰做了關隴貴族的設計,以權力、土地、社會地位等資源將關隴豪杰和鮮卑勛貴全面覆蓋,暫時消弭了胡漢矛盾,使關隴擰成了一股繩來對抗北齊。
但由于西魏是以宇文泰為首的武川鮮卑勢力為主導,所以,西魏以及之后的北周本質上還是鮮卑勢力的天下,宇文泰讓大家都改鮮卑姓就能說明問題。當年,宇文泰之所以不救王思政,就是想借東魏之手除掉王思政這個漢人。
所以,西魏的胡漢矛盾是藏在暗處的,還得借助時間的力量來消弭。
北周明帝二年三月,北周將鮮卑三十六國九十九姓統一定義為“京兆人”,其實也是消弭胡漢矛盾的一種體現。
既然是消弭胡漢矛盾的步調,北周的綜合實力只會是蒸蒸日上。經過宇文護的過渡,到武帝宇文邕當政時,北周兼并北齊已經是大勢。
宇文邕滅齊之后又以重用熊安生和李德林等漢人世家和廢奴的方式進一步消弭胡漢矛盾。
同時,周武帝進一步對府兵制進行了改革。宇文泰雖然創立了府兵制,但北周的軍隊還是以鮮卑人為主并世代從軍,本質上還是胡漢分治。宇文邕先是將軍士改為侍官以稀釋府兵的部落屬性,接著又大力引入漢人力量來給府兵進行換血,本質上還是進一步落實府兵制兵農合一的本質,稀釋鮮卑勢力對軍隊的壟斷。
但宇文邕的努力也只是動了個小手術,此后的北周,兵還是專業的兵,農還是只能種地的農,因為兵都是胡姓,所以北周的文化屬性還是胡化。
到了楊堅輔政又是一個轉折點。當楊堅以漢人的身份主導北周王朝之后,立刻就引起了以尉遲迥為代表的鮮卑勢力的武力反撲,加入叛亂的還有鄖州總管司馬消難和益州總管王謙。
由于楊堅得到了并州總管李穆這個決定性人物的支持,再加上關中的武力,三人的叛亂最終被平定。尉遲迥死后,鄴城內的殘兵全部被坑殺,殘部也在不久之后被全部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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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楊堅又誅殺了宇文招、宇文盛等五王。北周的鮮卑勢力遭到了毀滅性打擊。
楊堅之所以能取得勝利,就是因為他團結了北周內部的漢人勢力,文有高熲和李德林,武有韋孝寬,外加李穆這樣的藩鎮勢力。
從這也可以看出,此時的漢人力量已經反超胡人勢力。
大象二年(580)十二月,楊堅以靜帝宇文闡的名義下詔,恢復了府兵的漢姓。
這是歷史的轉折點,說明胡漢矛盾已經進入尾聲,民族融合已經完成,楊堅完全是順勢而為。
當北朝的胡漢矛盾消弭之后,其強大的經濟和武力優勢也就能發揮出來,于是,隋朝滅陳也成了順勢而為。楊堅完全是按照歷史的規律在辦事。
開皇十年(590)五月,楊堅又進一步下詔,將軍人的戶口納入民戶之中,府兵制真正實現了兵農合一。
可見,民族融合的工作早就已經開啟,只是魏晉南北朝處于一個劇變的時期,倒不是說苻堅、孝文帝、宇文泰這些人能力不行,而是他們也只是這場民族大融合中的一個演員而已,屬于本色出演。
楊堅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剛好站在了歷史的拐點。
這只是他個人的幸運。
總結一下,民族融合發酵于兩漢之際,爆發于魏晉之時,五胡十六國和南北朝屬于摩擦期,隋朝是收尾的角色。
這代價是多少英雄豪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