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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 大觀園中秋夜
王應民
笛纏凸碧堂前月，露浸凹晶館外欄。
無奈夜闌席已散，有得興起句重聯。
凄凄冷桂花魂渺，寂寂枯荷鶴影殘。
縱擬上元燈火事，平添哀怨向誰言。
這首詩據《紅樓夢》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而作。本詩試用了相對相聯的特殊結構，每聯的上句寫凸碧堂賞月，下句寫凹晶館聯詩，力爭把大觀園中秋夜的情和景綜合在一起表現出來。這應該是律詩的一種罕有的高危寫作方式，稍有裂痕即成敗筆，聊作練習，歡迎指教。
曹雪芹欲用筆墨渲染出凄清、寂寞的氣氛。為此，在上一回寫賈珍前夜賞月時，就有了“開夜宴異兆發悲音”來鋪墊：大家正添衣喝茶、換盞更酌之際，忽聽那邊墻下有人長嘆之聲。大家明明聽見，都毛發竦然。賈珍……一語未了，只聽得一陣風聲，竟過墻去了。恍惚聞得祠堂內槅扇開闔之聲，只覺得風氣森森，比先更覺凄慘起來。看那月色時，也淡淡的，不似先前明朗。眾人都覺毛發倒豎。
大觀園中秋賞月的開始是很熱鬧的：月明燈彩，人氣香煙，晶艷氤氳，不可名狀。我們看書中初聞笛音的描寫也是這樣：這里賈母仍帶眾人賞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換暖酒來。正說著閑話，猛不防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凈，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聽約兩盞茶時，方才止住，大家稱贊不已。
可是后來聞笛時情景驟變：只聽桂花陰里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然比先越發凄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眾人不禁傷感，忙轉身陪笑說語解釋，又命換酒止笛。
此時尤氏本欲轉變一下氣氛，可說出的笑話更加尷尬：“一家子養了四個兒子：大兒子只一個眼睛；二兒子只一個耳朵；三兒子只一個鼻子眼；四兒子倒都齊全，偏又是個啞巴。”正說到這里，只見席上賈母已朦朧雙眼，似有睡去之態。
夜深露冷，老太太尚遲遲不愿散去。可是到后來：細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一人在此。賈母笑道：“也罷。你們也熬不慣，況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只是三丫頭可憐，尚還等著。你也去罷，我們散了。”
況且席中曾有個插曲：“方才大老爺出去，被石頭絆了一下，歪了腿。”席后還留個后綴：這里眾媳婦收拾杯盤，卻少了個細茶杯，各處尋覓不見。這些都悄悄暗示著有點兒不順。
再說離開凸碧堂后，黛玉和湘云二人并未去睡，竟轉到凹晶館來。凸碧堂、凹晶館的特色由湘云一并道出：“這山上賞月雖好，總不及近水賞月更妙。你知道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凹里近水一個所在，就是凹晶館。
可知當日蓋這園子，就有學問。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處，就叫凹晶。這'凸’'凹’二字，歷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設此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里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里去。”
二人遂在兩個竹墩上坐下。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個月影，上下爭輝，如置身于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疊紋，真令人神清氣爽。面對此景此情，她倆詩興大發，聯起了五言排律。
詩句恕不贅述，略摘幾句。前面場景挺熱鬧，如：“香新榮玉桂，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觥籌亂綺園。”寫到個人的時候風格就有了變化：“漸聞語笑寂，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庭煙斂夕棔。”最后見景生情，吟出意境凄涼無比的名句：“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
這段描寫很是仔細：……湘云吟出此上句時，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了，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
湘云以為勝過黛玉了，可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撈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冷月葬花魂”。湘云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
這里插幾句題外話，“冷月葬花魂”亦作“冷月葬詩魂”。《紅樓夢》版本不一，用字不同。我只是紅學愛好者，從黛玉葬花詞和對仗工整方面考慮選用的花字，孰是孰非待紅學專家裁定。
忽然妙玉來了：“我聽見你們大家賞月，又吹得好笛，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皓月。順腳走到這里，忽聽見你們兩個吟詩，更覺清雅異常，故此就聽住了。只是方才我聽見這一首中，有幾句雖好，只是過于頹敗凄楚。此亦關人之氣數，所以我出來止住你們。”
三人遂一同來至櫳翠庵中，并由妙玉改變語氣、風格，續成“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在整個七十六回里，曹雪芹用前后對比的寫法，賞月由熱鬧到凄清，聯詩由高興到寂寞，處處暗示著賈府大家庭未來的氣數和個人的命運。雖然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前面眾多人物一一散去，卻單單留下黛玉、湘云和妙玉三個孤兒作結，弱女、寒塘、鶴影、冷月、花魂，多少哀怨盡在其中。
作者簡介：王應民，網名菊花仙人，秦皇島市撫寧區第九營村人，天津市紅樓夢研究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