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人間三月,草長鶯飛,又到了挖野菜的季節。
出門遛彎,樓下空地,公園草坪,時不時會看到一手拎袋、一手握鏟、火眼金晶、四處踅摸野菜的老婦。
看她們挖野菜也是饒有趣味的事。挑、鏟、撿、抖,動作嫻熟;輾、轉、騰、挪,身姿麻利。一會兒功夫,身邊的袋子就裝滿了。
北京春天可挖的野菜品種很多,北京天南海北的人也多,對野菜的食用選擇不盡相同,但是有幾種野菜卻一定是共識,譬如薺菜,苦丁和蒲公英。
薺菜是包餛飩做餃子的好主料,苦丁和蒲公英可以蘸醬生嚼,怕鬧肚子的,亦可焯水涼拌。當然,做湯也是美味。
近年來,出于生態環保考慮,市區挖野菜被明令禁止。但總有人”鋌而走險”,公園里的樹林,小區的花叢,總被挖菜人的小鏟糟蹋的千瘡百孔。
挖回家的野菜,究竟有多少人愛吃?這要打個問號!年輕人恐怕只是挑起幾根淺淺一嘗,強作歡顏,生怕負了老人的一片?癡心。
甜辣酸爽的年代,勢必沒有幾個人愿意去嚼那又粗又糲,又苦又澀的野菜。老年人之所以樂挖野菜,那是因為他們沿襲了從前的習慣。他們享受挖野菜的樂趣,遠遠高于飯桌上的食用。
我岳母是挖野菜的能手,前些年,但凡她在的時候,基本每年春天,我們家餐桌上都會多出一盤野菜,而且品種豐富。妻子和女兒怕鬧肚子,總不大愛吃,我是”去化”的絕對主力。
我喜歡吃野菜,它總能讓我懷念起兒時的歲月。
小時候,生活在西北農村,家境寒薄,冬天沒什么應季蔬菜,只能靠土豆和腌菜耐過漫長的寒冬。
待到春天,萬物復蘇,田間地頭長出了毛茸茸、綠油油、閃亮亮的野菜,終于等到改善口味的時候。
故鄉的野菜,可供食用的貌似只有蒲公英幼苗和車前草幼苗。我們將其喚作:苦苦菜和”豬耳朵”——前者是因為吃起來味苦,后者是形狀長得像豬的耳朵。
當轟鳴的拖拉機拖著犁耙翻滾土地的時候,也是”豬耳朵”最豐嫩的季節。裹起頭巾,挽著籃子,拎著鏟子的姑娘們紛紛出動,趕赴田間地頭的挖野菜盛會。
在我們家,挖野菜屬于我姐姐的活計。有時候我們也跟去湊熱鬧,但是總沒她挖的多挖的快,事實證明,有些活確實不屬于男孩子。
挖野菜的姑娘們一準瞪大了眼,認真爬梳著每一方土壤。黃白相間的”豬耳朵”,就悄悄藏在里面。輕輕攉開土塊,把它輕輕的、完整的扒拉出來,絕對是個巧活。
”豬耳朵”口感最鮮美的季節,就是芽兒剛剛鉆出地面那會,主要食用部分是藏匿在土壤里的那部分莖葉。體積小,不好找,但確實是難得的美味。
連撿帶挖,忙活一陣,總算盛了滿滿一籃子。回家焯水,可能只剩四分之一的體積。用油鹽醬醋一拌,撒點蒜末,拈點辣面,滴幾滴香油,那叫一個饞涎欲滴,兩大碗米飯都不夠解饞。
”豬耳朵”一旦拱出地面,四處散葉,就老的沒法吃了。接檔的是苦苦菜,苦苦菜稱得上是”國民野菜”,五湖四海,老少咸宜。能腌能曬,一年四季,都有得吃。
苦苦菜不嬌氣,在哪它都能生根發芽。田埂上,樹林里,水渠邊,舉目皆是。聽老輩人說,三年自然災害年代,苦苦菜不知救了多少老百姓的命。
我們家人多筷子多,挖苦苦菜,我姐姐都是拎著纖維袋子去。她心靈手快,一會功夫就能裝滿一大袋子。
去根后焯水涼拌的苦苦菜,基本上陪伴了我們整個春天的早飯。開水燙熟的苦苦菜依舊很苦,但是配上大碗粘粥的獨有清甜,兩者相互中和,越嚼會覺得越香,那種特殊的口感,真的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據說苦苦菜藥用價值很高,清熱解毒,補血利尿消炎什么的,但是我們哪里會了解,只把它當做青黃不接的”救濟菜”罷了。
明人洪應明有一本傳世的小冊子《菜根譚》,書名據說就是從吃苦苦菜中得來的靈感。”咬得苦菜根香,則百事可成”。闡釋的是一種磨礪進取,豁達從容,以苦作樂的精神。
現今老家鄉下早沒什么人,各種反季蔬菜品種豐富,物美價廉,采購方便,地里的野菜估計早就沒人挖了。
看到市場偶有賣苦苦菜的,飯館也列有涼拌苦苦菜的名錄。價格不菲,估計是溫棚里種的。從來沒去嘗過,怕壞了記憶中的味道。
不過話說回來,現代人的免疫力大不如從前是客觀事實,病從口入,是不是就是因為反季節的東西吃的太多,原生態的食物吃的太少呢。
懷念小時的日子,也思念著遠方的姐姐。有時候走在郊區曠野,時不時眼前跳出姐姐戴著頭巾,挎著籃子,在田間地頭挖野菜的瘦弱身影。
這一生估計再也吃不到兒時的”豬耳朵”和苦苦菜了。它們永遠是我味蕾最深處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