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歌從現實主義白描的手法出發,最后又回到了浪漫主義的想象和對國家扶貧建設的頌揚。他的電影中總有一種微妙的分裂:一面是赤裸的現實,一面又是盛情的想象。
作者:滿建鋒
上映9天,票房22.91億。
毫無疑問,《我和我的祖國》成為國慶檔的最大贏家。電影由七個章節組成,所有主角都在歷史里找不到名字,但就是這組小人物撕掉了宏大的隔膜,成為祖國與年輕人溝通的最佳載體。
七位導演的選擇意味深長。
他們風格不一,陳凱歌詩意磅礴,張一白文秀雋氣,寧浩輕巧靈動,文牧野諧趣深情……他們年齡不一,從1952年出生的導演陳凱歌,到1985年出生的文牧野,新中國走過的崢嶸歲月,一一投射在他們的影像之中。
但他們還有著共同身份;風格鮮明的電影創作者、敏銳深刻的時代觀察者。
于是,在“祖國”的大命題之下,他們交出的答卷里,都隱藏著穿越時代與地域的命運密碼。這成為電影的底色,也成就了電影院里的動情時刻。
20世紀90年代,黃土覆蓋的山西是煤礦和鋼廠的聚集地,然而,正是在這塊遍布工業與古老氣息的土地上,誕生了許多知名藝術家。
1997年,27歲的汾陽小子賈樟柯,拍攝了自己的電影成名作《小武》。
影片獲得第4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和沃爾福岡·施多德獎,以及第3屆釜山國際電影節新浪潮獎,從此賈樟柯在影壇一鳴驚人。
同一時間,自幼喜歡美術的太原小子寧浩,初中畢業后進入一家中專學校學習美術,從堆滿煤渣子的山西電影學院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太原市話劇團司職舞美設計。
話劇團當時的經營十分困難,寧浩每天只能干點打水擦地的活兒。
在話劇團最頹靡困頓的日子里,恰好一場失業下崗潮席卷中國,絕望籠罩在許多人的心頭之上,寧浩也不例外。
思前想后,他最終決定再次前往北京。
試圖扭轉命運的寧浩,想要為自己的藝術理想尋找土壤,在北京混跡的幾年,他一直半工半讀,逐漸對攝像產生了興趣。
那段時間,他一直在幫別人拍MV,因為手藝不錯,活兒越接越多,北漂不到3年,他就過上了有房有車的小康生活。
24歲那年,寧浩突發奇想,決定要當一名職業導演。
但當時北京電影學院的導演系總是不招生,他選擇了曲線救國,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圖片攝影專業。
直到現在,寧浩還常常對那段美妙的大學時光念念不忘:“有時間思考,有時間玩,還有時間賺錢。”
寧浩的童年是在充斥著焦黑色的鋼鐵廠里度過的,或許也正是緣由于此,他對“黑色”主題情有獨鐘。無論是拍攝現實喜劇,還是公路喜劇,亦或是科幻喜劇,他從來不肯放棄對“人性”的思索。
不過,放不下作者化標簽的寧浩,卻在《我和我的祖國》中釋放了這份壓力,他導演的《北京你好》片段,難得地呈現出輕松與自在。
這還得從許多年前的一個故事說起。
15歲時,寧浩第一次來北京,他在一家小飯館吃了碗刀削面。
一位拼桌的北京大哥喋喋不休和他聊了很多,從年齡、籍貫、家庭出身到今后打算,寧浩還都認真回答了一遍。
臨走時,那位北京大哥拍了拍寧浩的肩膀說:“北京,你算是來對了。”
等寧浩吃完去付賬時才發現,這位素昧平生的大哥已經提前幫他買了單。
這份溫暖,也成為寧浩對北京的最初印象。
在構思《北京你好》的劇本時,寧浩又想起那位大哥:
“我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比起朗朗上口的名字們,那些關心油價上漲的,那些排隊買雜糧煎餅的,那些騎著電動車換乘地鐵的,那些一邊故作大方一邊暗自心疼拿著私房錢給孩子報輔導班的…他們的面孔就是中國面孔,他們的樣子就是北京的樣子。”
關于祖國的宏大主題,就這樣被解構成大眾易于理解的模樣。而在這部獻禮片中,寧浩、徐崢、文牧野三位導演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喜劇元素。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合作。去年的暑期檔里,三人合作的電影《我不是藥神》大放異彩,拿下了31億的驚人票房。幽默諧趣的電影敘事風格,依然被保留在《我和我的祖國》里。
而喜劇只是他們的外殼,他們不會忘記放入自己對人生與社會的思考和體恤。
七位導演中,“藥神三人組”最為年輕,也正是他們用面向未來的態度,為這部題材重大的主旋律電影注入了新鮮活力。
他們還有著幾乎相同的成長經歷,都成長于那個復古又開放、激進又浪漫的八九十年代,也最能抓住市場里主流年輕觀眾的心。
年輕,就是瘋狂。
陳凱歌和張一白相差11歲。
他們分別是中國第五代和第六代導演中的一員。
在《我和我的祖國》中,他們二人交上的“作業”,更像是文藝中年人寫下的散文詩。
張一白是中國第六代導演中的異數。
他早期的作品崇尚先鋒表達,但骨子里的小資情懷總在隱隱作祟,直至后來徹底打開心結,向浪潮起伏的商業市場敞開懷抱。
2014年電影《匆匆那年》上映期間,導演張一白的微博評論區,變成了網友負面評價的聚集地。
“拍得真爛。”“賣情懷。”“你毀了原著。”“你不配拍電影。”
張一白一頁頁翻看著網友評論,內心忍不住感到失落和郁悶。
兩年后,《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上映期間,張一白索性就不看了。需要配合發布宣傳物料時,他會快速打開微博,然后又迅速關閉:“趕緊發,發完趕緊關上”。
雖然屢屢遭罵,但張一白的電影總是可以收獲優異的市場成績:
《將愛情進行到底》成本3000萬,票房1.96億;《匆匆那年》成本不到4000萬,票房5.8億;《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成本1多,票房8.6億。
隨之增長的是張一白的標簽,如“最具商業眼光和商業價值導演”、“電影產品經理、”“中國青春片教父”等等。
張一白的青春電影,很明顯不是拍給一二線城市的文藝青年看的。用時下流行的話說,他的目標受眾是下沉市場的小鎮青年。
他的電影里不乏關于愛情的生動描繪,在物欲橫流的現代化城市里,這些表達很容易落入做作與虛假,但在另一個角落里,卻是無數青年男女追捧的愛情圣經。
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位崇尚票房成功的導演,年輕時的理想竟然是做學問。
1980年,張一白高考未中,跑去讀了重慶煤校中專。
他不愛聽學校的課,而是按照大學中文系的書目,讀完了圖書館里的大部分書。
畢業后,他被分配到煤礦中學當老師,感覺“他媽的,我委屈啊!”
他沒有就此任命。1985年,這位年輕人從報紙上看到中戲在重慶招生的消息,讓父親托人開了個假介紹信,獲得了報考資格。
初試過后,他瘋狂補文化課,但最終文化成績還是差了兩三分,好在,由于專業成績全國第一,最終他被特招進了中戲。
80年代末的中央戲劇學院,文藝氛圍濃厚,空氣里都飄散著理想主義的味道。
戲劇文學專業的張一白、刁亦男、蔡尚君和導演系的孟京輝組了一個“鴻鵠幫”,搞先鋒戲劇實驗,海報貼進告示欄。
1987年,張一白開始幫一位導演改劇本,當槍手。
電影開拍沒多久,父親就病危了,張一白急忙趕回老家,父親問他:“你寫那劇本拍了沒有啊?”
張一白謊稱說:“在拍。”
“十幾天之后,他就去世了,所以我現在經常想起來,我父親活著的時候,唯一知道他兒子的作品,就是我當槍手寫的電影,他不知道我后來拍了那么多電影。”
遺憾,成為張一白電影中始終貫穿的主題。
在這次的《相遇》中,亦不例外。短片以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為故事背景,講述了一段青年男女相遇又失散的悲情故事。
而陳凱歌的作品里也藏著過往的影子。
他出生于電影世家,自幼家境優渥,但因文革生變。少年時,他在云南插隊,遍嘗人間疾苦,于是,他的電影中總有一種微妙的分裂:一面是赤裸的現實,一面又是盛情的想象。
表現在《白晝流星》里,其中既有導演個人的想象發揮,但又難以擺脫國家政治的影子。
一對少年流浪兄弟,在遇到田壯壯飾演的退休扶貧辦主任后,生活悄然發生了變化。
失魂落魄的兩兄弟在見證神舟十一號飛船成功著陸后,就像是見到了草原寓言中的“白晝流星”,內心受到了極大沖擊和洗禮,從此積極勇敢地面對生活。
陳凱歌從現實主義白描的手法出發,最后又回到了浪漫主義的想象和對國家扶貧建設的頌揚。
被政治運動影響的一代人,他們的電影總是在“畫圓”。
而且,一輩子都難以走出那個圓。
管虎說,從他上中學到現在,這30多年中國發生了很大變化,太快的變化讓人遺落了很多東西。
所以,管虎的電影總是在找補些什么。
他總是很緬懷自己的少年時代,15歲的他可以在大雪夜騎著自行車,穿越整個北京城,只為看自己心愛的女孩一眼。
比如他執導的《老炮兒》,其實就是上一輩人的“青春片”。
管虎的電影哲學離不開“人物”,他覺得,在中國電影史上樹立起好的人物,比什么都重要。
他在刻畫小人物方面有一套自己的心得,《斗牛》讓黃渤拿到了金馬影帝,《老炮兒》讓非職業演員馮小剛又拿到了一座金馬影帝。
此次的《前夜》中,黃渤飾演的林治遠,同樣又是一個小人物。
為保障開國大典國旗順利升起,黃渤飾演的林治遠爭分奪秒排除萬難,用一個驚心動魄的未眠之夜確保立國大事“萬無一失”。
與緊張激昂的《前夜》不同,《回歸》細膩且舒緩,粗獷的男性審美與女性導演的獨特視角,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1970年出生的薛曉路比管虎小兩歲,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姑娘。
與那些喜歡“折騰”的70后導演不同,薛曉路的人生因為過于平坦順暢而略顯乏味。
1989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1993年進入文學系電影劇作與理論專業攻讀碩士學位,1997年進入澳大利亞悉尼科技大學學習,1998年獲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同年進入中央電視臺科教節目制作中心任編導。
直到2010年,薛曉路才執導了自己的導演處女作《海洋天堂》,而那部廣受歡迎的愛情喜劇《北京遇上西雅圖》,則是她的第二部導演作品。
國慶檔的硝煙散去,再細細品來,這七位導演,更像七種人生味道。
薛曉路的綿柔,管虎的陽剛,張一白的深情,陳凱歌的詩意,文牧野的幽默,徐崢的精巧,還有寧浩的人情味。
他們成長于中國的不同時期,分散于祖國的不同角落,當他們用光影交錯的方式匯聚在一起時, 就構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情感記憶。
據說,當初七位導演分配選題的方式是,拉了一個微信群,讓導演們自己選,先到者先得。
有的人選了緊張刺激的體育題材,有的人選擇激動人心的國家時刻。
他們被命運的洪流所選擇,也奮力選擇著自己的命運。
他們像是你我,你我也像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