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瓶裝新酒”與“新瓶裝新酒”
馮友蘭在《三松堂自序》中談到他自己治哲學的方法說:“當我在南岳寫《新理學》的時候,金岳霖也在寫他的一部哲學著作。我們的主要觀點有些是相同的,不過他不是接著程、朱理學講的。我是舊瓶裝新酒,他是新瓶裝新酒。”這就是學術史有名的“瓶”與“酒”的問題。馮友蘭所說的“瓶”是指哲學概念,酒是指哲學思想。“舊瓶裝新酒”就是指用中國舊有的哲學概念(比如:道、理、氣、心、性、勢、太極等等)表述西方新興的哲學思想(比如馮友蘭的哲學其實屬于西方新實在論),“新瓶裝新酒”就是指用西方傳入的哲學概念(比如:所指、能指、官能、邏輯等等)表述西方新興的哲學思想(金岳霖的哲學思想也有新實在論的傾向)。我們讀金岳霖的《知識論》,不容易把它和國學聯系起來,可是讀馮友蘭的哲學史,有時候便會以為他講的內容不超過國學舊有的那些東西,進而認為這是不合時宜的。其實,他倆的哲學思想都是接近西方新實在論的。我們去看馮友蘭的《中國哲學簡史》便能很容易的看出他的思想路數,與中國舊有的思想很不相同。
我經常寫些古文,也經常評點古文,有很多老師就誤以為我是個“老古董”,只弄些不合時宜的東西,認為那套東西古人早已研究了幾千年,沒有什么新東西,我覺得這是對我的誤解。我研究的主要內容是中國舊有的不假,可研究的方法卻是中西方的都有,恐怕西方的還要更多,我所秉持的思想也是中西方兼攝,絕不與古代經學家思想相同。曾有一個老師跟我討論,他認為現代詩人舒婷的詩里用了“足下”一詞,這是古文;又說今人寫的《李自成》一書,那里面的語言才是古代明朝的語言。這真是糊涂到了極點。用舊紙寫的新字變成了古董,古畫新裱后卻被認為是贗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所謂新舊,有語言上的,有思想上的,語言上舊不代表思想上也舊,語言上新也不代表思想上就新。用所謂的新的語言說些孔老夫子都認為過時的陳腐言論,滔滔者天下皆是也。只因為此人用的白話文就一定認為比孔夫子說的思想新,事實是這樣嗎?
文言寫作是個小眾問題,我們暫且不談,單說文言閱讀。當今高中文言文教學中,主要是學文言閱讀。這里面老師對古文的態度可以分為兩個極端,支持的一派認為古文是古代優秀文化,必須大力傳承和發揚,盡可能用古代原汁原味的方法教學生掌握大量文本;反對的一派則認為古文是過時的東西,不值得花費這樣大的力氣去學習,應該集中精力學習西方優秀的哲學思想和科學技術。古文是與現代格格不入的關系嗎?傳統文化不能創新嗎?對于古文,我們只能奉若神明或棄如敝履,沒有第三條路可選嗎?其實,對于中西學,或說新舊學的分歧早就存在,只是其中的區別并不如此的簡單。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