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沒鞋窮半截?！薄翱磁訌念^看到腳，看男子從腳看到頭”是說鞋對人尤其是男子的重要。“穿小鞋兒”是指難為人，“破鞋”卻是一個帶有極端侮辱性與粗鄙性的詞。而童話中的千里靴多么神奇，它能幫你實現(xiàn)所有你以為不可能實現(xiàn)的愿望。但人類具體從哪一天開始穿上鞋子，恐怕不可考。
小晏畢業(yè)時送我的藍(lán)球鞋。
兩雙坡跟鞋。第二雙沒穿，直接扔了。
古時純手工時代，全部的鞋子都要手做。只不知“腳著謝公屐”的屐是雙什么式樣的鞋子，想來古時交通不便，步行或登山時需要有雙輕便結(jié)實的鞋子。我在一本畫報中看到舊時腳夫的照片，為他們腳上破爛的鞋所震驚，才體會到那時做鞋穿鞋的不易。
南方還好，除了布鞋還可以打草鞋，男女老少均能做，所以有紅軍“穿草鞋過草地”，可是我以前除了從畫報上看見身穿灰軍裝的紅軍戰(zhàn)士腳上露著腳趾的草鞋，從沒見過實物。直到去年暑假去四川瀘定和夾金山，在紀(jì)念館里才見識了真正的草鞋。又在戰(zhàn)旗村看到了總書記買過的那一款手工布鞋。
北方的氣候是不可能穿草鞋的，需要剪鞋樣，納鞋底，上幫，沿口，非靈巧女子做不來。我母親說她十四歲就開始做鞋，我十四歲只會穿鞋。
《紅樓夢》里寶玉穿了探春給做的鞋子，遭到賈政的批評：“做這樣的東西，耗費(fèi)人力，糟蹋綢緞。”可見那鞋子如何的精工細(xì)作，想來比詩經(jīng)時代的“葛履五兩，冠緌雙止”和唐朝的“自履藤鞋收石蜜”、宋代的“竹杖芒鞋輕勝馬”不知奢華多少倍，只有賈府這樣的富貴人家才來得。普通人家，千層底黑布鞋最常見，當(dāng)然女子的鞋上有繡花就格外香艷。
不過《紅樓夢》里并沒有明確說女子們是不是裹的小腳。馮驥才的《三寸金蓮》中描寫的那些愛好金蓮的男子，用女子穿的小鞋當(dāng)酒杯作樂的情節(jié)，一直令我感到觸目驚心?，F(xiàn)在僅存于世的小腳穿的名為金蓮的鞋子，為某些人所收藏把玩，也有進(jìn)入博物館的。但鑲邊繡花的精致金蓮中裝置了多少女子的血淚，也許不為后人所能想象。
我小時候，爸爸們都穿這樣的皮涼鞋。
舊時女子為男子做鞋以表情意：“金刀剪紫絨，與郎做鞋履。愿化雙仙鳧，飛來入閨里。”現(xiàn)今女子還有什么女紅能表達(dá)她們的情意呢？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個大學(xué)女生能為男朋友用最粗的棒針打一條圍巾都算驚艷了。而在畢業(yè)前夕蹲在大學(xué)生二手市場賣舊物的女孩子一邊用棒針敲打裝有毛線的小籃子一邊招攬顧客時，你不要以為她編織過多少毛線，她可能一時心血來潮買了棒針和毛線，卻直到畢業(yè)也沒出過一件成品。
我倒是見過同事前輩為女兒手織的鉤花邊綴毛球拖鞋，精巧絕倫，令人嘆為觀止。我小時在鄉(xiāng)下奶奶家住過一段時間，離開的前夜，奶奶整夜未睡，在油燈下為我做了一雙寶藍(lán)燈芯絨棉鞋，配了雙我要的白鞋帶兒。穿回城里，人人見了都發(fā)出嘖嘖驚嘆。
從前小布頭兒家家都不扔，刷上糨糊，一層層地打袼褙。袼褙打好了做鞋底用。納鞋底用麻繩，我見過我爺爺吃畢了飯，飯碗一推就搬進(jìn)屋一大捆麻桿，剝了桿上的皮搓麻繩。奶奶收了碗就嗞啦嗞啦納鞋底兒。家里人口眾多，每雙鞋都出自奶奶的巧手。我爸說他小時得了新做的鞋，放豬時都不舍得穿。上學(xué)也是，走到學(xué)校門口才換上新鞋。
我小時穿哥哥穿小了的鞋，破了也得穿。有一次媽媽給他買了雙藍(lán)球鞋，因為太小，就給我穿。我大哭，覺得那不是女孩子穿的鞋，勉強(qiáng)穿了一次就丟掉了。人到中年，卻對藍(lán)球鞋喜愛得不行，學(xué)生小晏于是買了送我做畢業(yè)禮物。球鞋我穿了好久?，F(xiàn)在每看到球鞋就想起從不穿高跟鞋的她。她永遠(yuǎn)素顏，永遠(yuǎn)穿球鞋，卻美得仿佛凡間少有。
我三歲時見母親穿過一雙被割去后跟的灰色涼鞋，看它樣子奇怪，就問是怎么回事。母親說它原來是一雙高跟鞋，可是文化革命時期不讓穿高跟鞋了，只好割下去。我立時對高跟鞋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它原來長的是什么樣子的呢？
我的第一雙高跟鞋是讀初三時華表姐寄來的。華表姐在鞋廠工作，每年都給我們?nèi)壹男?。我的那雙高跟鞋是桃紅底灑黑雪點(diǎn)燈芯絨面的，上學(xué)只穿了一次，因為又跑又跳的，實在不夠方便。也許是因為急于長大，也許是嫌自己個子不高，終于到了可以隨心所欲的階段，我就有了許多跟兒特別高的鞋子。直到遇到生命里的那個人，他說喜歡看女孩子穿平底皮鞋帥氣可愛的樣子，我信以為真，又穿了好多年各式各樣的平底皮鞋，配蘿卜褲背帶褲超短裙，以為帥得不行。
時尚是這樣的吧，它總要以來來回回的方式影響你。現(xiàn)在穿球鞋成了時尚，我買了好幾雙，為小時的任性懊惱不已，也感興趣于安妮寶貝筆下那些穿著棉布長裙光腳穿球鞋的的女子，她們都有著隨性的姿態(tài)，有著自由的靈魂。
很多飄逸的裙子和端莊的長褲需要高跟鞋來配，我又長時間站在高跟鞋上遙望世界了。
寧遠(yuǎn)家的手工平底黑皮鞋，她不做高跟鞋。
隨著年紀(jì)的增長，又要舒適又要美麗，遂開始選擇軟面的坡跟鞋。小帥在微博上說：“每次去洗滌心靈（他把來我辦公室叫做洗滌心靈），都能看見不同的包，衣架上掛的東西總在換，今天是一條黑色豎條紋的褲子，昨天是草綠色的風(fēng)衣，辦公桌下永遠(yuǎn)有雙高跟鞋......”我那哪是他理解的精致，我要買菜做飯養(yǎng)家糊口要趕粗礪人生那急管繁弦的場子，而年紀(jì)漸長怕累好不好？聽說日本有一種走路時能把鞋跟拿下來的高跟鞋，我還真的很想見見穿穿呢！
從前我們穿的那種透明塑料涼鞋，今年又流行回來了，不過它換了個美麗的名字叫水晶鞋，價格是人民幣六千多元。單為這個童話里的名字，不知有多少女子為她癡狂。那遺忘于王子宮殿臺階上的小鞋子，晶瑩秀美，穿上它，就擁有了愛情和財富......我看見黃佟佟不遺余力地在微博上為一雙紅色水晶平底涼鞋的舒適叫好時，想起去鄰居家找小伙伴玩時，看見她睜大眼睛守在爸爸身邊，看他拿著燒紅的鋸條粘上塑料鞋開裂的部分?，F(xiàn)在，鞋子并沒穿壞，然而不流行了，可能就會被隨手丟掉了。
我們有運(yùn)動時穿的跑鞋，網(wǎng)球鞋，散步時穿的布鞋，度假時穿的沙灘鞋，參加宴會時穿的跳舞鞋，去辦公室時穿的高跟鞋，我們有不同季節(jié)穿的長靴短靴，棉鞋單鞋，即使不像蜈蚣精富婆那樣有一間專門用來存放數(shù)千雙鞋子的房間，每個人鞋子也多到數(shù)不過來。收拾東西時我常常發(fā)現(xiàn)一雙忘記好久的鞋子好端端躺在鞋盒子里，而有時一雙高跟鞋買回來竟從沒上過腳......這是一個物質(zhì)豐富的時代，這也是一個誘惑繁多的時代。如果說一個女孩子為一雙名牌鞋子出賣了自己的身體，為啥沒有幾個人會感到驚奇？
含給我買的回力白帆布鞋，當(dāng)我十八歲呢。
然而我卻聽說過這樣一個不堪的故事。一個叫香香的女子——她已經(jīng)不能被叫做女孩子了，在婚姻之外和一個看上去比較多金的男子走向了床的方向，最后她什么也沒得到——當(dāng)然這樣的當(dāng)下談愛情是奢侈的，除了腳上那雙只有四五百塊錢的普普通通的鞋子。
可是，我想問的是，我們現(xiàn)在擁有一雙新鞋子真有那么難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