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上期）
荊州，我的國
192年冬，董卓死后掌控漢廷的李傕、郭汜為拉攏劉表，以獻帝之名下詔任命劉表為鎮(zhèn)南將軍、荊州牧，封成武侯，儀如三公，假節(jié)督揚州、交州、益州，并將帝國的東南地區(qū)交給劉表督管，以此拉攏劉表。劉表于是派遣使者向朝廷進貢，但也沒有斷絕與袁紹的聯(lián)系。
劉表腳踏兩只船的投機取巧行為遭到他的副手治中從事鄧羲的反對，建議劉表斷絕與反朝廷的袁紹的關系，劉表回答說：“內(nèi)不失貢職，外不背盟主，此天下大義也。治中獨何怪乎？”氣得鄧羲以有病為由辭職，終劉表之世不再復出。
鄧羲的見解在正常情況下是合理的，但在漢末亂世中卻有些書生氣，朝廷名存實亡，劉表進貢，是做表面文章，贏取政治資本。袁紹則如日中天，劉表還要依靠袁紹來抵抗周邊覬覦荊州的勢力，與其斷絕關系，不光是在今后有難時得不到強手幫助，反而樹立了一個強大的敵人，這不是犯傻嗎？
這里要注意劉表使用的詞句“貢職”，即進貢的職責。進貢，是封建制社會結(jié)構(gòu)里，諸侯國給天子（或者是藩國給宗主國）進獻禮品的行為。也就是說，劉表的意識里已經(jīng)把荊州當作了自己的封國，自己是擁有這個封國的諸侯，而不是把荊州當作郡縣制社會結(jié)構(gòu)里的一個行政區(qū)劃，把自己當作行政首長。兩者性質(zhì)截然不同。
看劉表此后的發(fā)展，幾乎就是按著這個思路進行的——荊州是我的國，我就是國王。
與獻帝失之交臂
劉表此時的政治聲望達到頂點，獻帝尊稱其為“伯父”。他本來有機會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但他卻放棄了。
194年，獻帝一是眷戀故土，二是想擺脫李傕、郭汜等西北涼州軍閥的控制，準備遷回洛陽。因洛陽已被董卓、呂布燒成瓦礫，就先派安集將軍董承回洛陽修理皇宮。
此前兩年（192年）跟隨太傅馬日磾?shù)疥P東調(diào)解停戰(zhàn)的太仆趙岐此時正滯留洛陽，不顧年邁體衰，主動向董承請命，愿意親自赴荊州勸說劉表帶兵前來保衛(wèi)朝廷，輔助王室。
董承立即上表派遣趙岐出使荊州，督促劉表上交賦稅。奇怪的是，并沒提帶兵前來之事。趙岐到達荊州傳達使命后，劉表立即派兵到洛陽幫助修理皇宮，還提供了許多軍需物資。同樣奇怪的是，劉表也沒有像趙岐所希望的那樣親自帶兵前往長安迎接獻帝，保護朝廷。
八卦一下趙岐。
趙岐從此留居荊州。漢桓帝時，趙岐因得罪宦官中常侍唐衡（就是荀彧的岳父）受到迫害，家屬宗親都被殺害。趙岐與侄子趙戩亡命天涯。他本來叫趙嘉，為避禍改名為趙岐。后逃難至北海（今山東省昌樂市東南），以賣餅為生，被北海名士孫嵩所救，藏在自家夾壁墻內(nèi)三年。
巧的是，當時孫嵩也在荊州逃避戰(zhàn)亂，但劉表并不重視他。趙岐就向劉表稱贊孫嵩的美德和學識能力，并和劉表一起推薦孫嵩為青州刺史，報答了孫嵩冒險營救之恩，也算是一段佳話。
書歸正傳，劉表為什么沒有親自帶兵迎接獻帝回洛陽呢？
兩個原因：
一、雖然趙岐說要動員劉表親自帶兵迎帝，但董承給趙岐的使命里并沒有這個內(nèi)容，只是說“督租糧”，這也是后來劉表源源不斷地向洛陽提供軍需物資的原因。
趙岐到荊州后，一定會建議劉表帶兵迎帝，但沒有看到劉表有任何舉動。分析起來應該是董承并不希望劉表染指洛陽，以董承的力量和劉表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害怕或者擔心會受到劉表的排擠打壓，所以不提讓劉表帶兵迎帝之事。
董承原本是董卓女婿牛輔的部將，也是西北軍閥。劉表摸不清朝廷的虛實，不敢貿(mào)然親自帶兵前往，一旦有失，不但自身難保，荊州也會落于袁術或其他諸侯之手。以劉表崇尚自保的風格來看，不會做這種具有極大不確定性的事情。
劉表不會離開荊州，也沒有想到把獻帝弄到荊州來。這有點像袁紹的想法，自己想當皇帝，弄一個現(xiàn)任皇帝來了不知道該怎么應對。也許這就是他們和曹操的差距。
二、劉表自己想關起門來當皇帝。漢末大亂，諸侯想當皇帝，漢室宗親也有人想當皇帝。以劉焉為最，劉表次之，劉虞最后。劉虞也奇葩，袁紹、韓馥擁立他當皇帝時他不干，少帝死后，他在幽州逐漸壯大，又有了這種想法。
劉表全取荊州后，就停止向朝廷進貢，其行為和規(guī)制也有許多違背禮制的地方，比如舉行只有天子才能主持的祭祀天地活動，住所、服飾、車輛都有僭越的行為。
劉表曾經(jīng)讓避難荊州的朝廷雅樂郎杜夔與另一音樂家孟曜一起為天子合成雅樂，合成以后讓杜夔他們當庭表演，遭到杜夔的拒絕，認為這是天子所用的，臣子不能享用。
劉表一系列違反規(guī)制禮制的行為曾廣受非議，與劉表關系很好的孔融還專門上書為劉表辯護。
有趣的是，劉表自己想當皇帝，反而向朝廷舉報益州牧劉焉違規(guī)，有不臣之心。不知他是擔心劉焉搶先稱帝呢，還是因不能阻止劉焉而從劉焉處得到啟發(fā)，也開始有了非分之想。
劉焉也是想在益州關起門來做皇帝。這兩人的想法差不多。
外納張繡 內(nèi)平張羨
196年，早前屯駐弘農(nóng)的原董卓部將張濟缺糧，帶兵攻打穰城（今河南鄧州市東南），被流失射中而死。荊州官員因此祝賀劉表，劉表卻不接受，認為：“張濟因為窮困而來，我作為主人卻沒接待慰勞，實屬無禮，以至于雙方交戰(zhàn)。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接受對張濟的祭吊，不接受祝賀”
然后派人去接納張濟的部眾。張濟死后其部眾為其侄子張繡所統(tǒng)領，此時那個煽動西北群豪圍攻長安，導致關中一片混亂的賈詡剛依附賈詡不久，也唆使張繡投奔劉表，張繡依此而行。劉表將其安置在宛城，成為北拒曹操的第一道屏障。
其實雙方是互相利用。同屬董卓西涼軍團的李傕、郭汜、樊稠等人已死，張繡孤立無援，更嚴重的是缺糧，難以生存下去了。投奔劉表，既找到了一個靠山，又解決了糧食問題，一舉兩得。劉表則是以提供糧食為條件，讓張繡為其守護北方邊界，防止曹操入侵。荊州富庶，這點糧食對劉表來說微乎其微。
在雙方這種合作關系中，受益最大的是劉表。屯駐宛城的張繡讓曹操吃盡了苦頭，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猛將典韋等都死于征討張繡的戰(zhàn)斗中。三征而不下，可見張繡之強悍，亦可見劉表策略之成功。
北方剛安穩(wěn)，南方卻出事了。
198年，長沙太守張羨在桓階的游說下起兵造反?；鸽A也是個奇人。他是長沙臨湘人，被前長沙太守孫堅推舉為孝廉，出任朝廷尚書郎，因父喪回鄉(xiāng)守孝，正好遇到孫堅被殺，冒死請求劉表為孫堅收尸送葬。劉表為其義氣所感，真就答應了。（為舉主、府主收尸送葬是當時社會潛規(guī)則，違反會受到輿論指責）
也許就是因為舉主被劉表所殺，桓階才去鼓動張羨造反。從后來劉表要征召他出來做官，他稱病辭退；要把妻子的妹妹嫁給他，他以有妻子為由拒絕等種種行為來看，他對劉表沒有好感，也沒有信心。
他鼓動張羨造反的理由是袁紹、劉表不尊漢室，圖謀自立，為不義，而曹操是仗義而起，救朝廷之危，奉王命而討有罪。以前多次提到過，曹操挾持獻帝之初，許多人都持與桓階類似的觀點，認為曹操是在拯救漢室，包括袁術、劉備、荀彧等。
（張羨究竟是哪年造反的，有兩說，一說是建安三年，一說是建安五年，也就是官渡之戰(zhàn)那一年，不論哪年，都是曹操忙于與袁紹作戰(zhàn)，不能分兵支持張羨）
張羨，南陽人，曾經(jīng)做過零陵、桂陽兩郡下面的縣長，比較得人心，但是性格桀驁不馴，劉表不大喜歡他，張羨心生怨恨，在桓階的鼓動下，率長沙、零陵、桂陽三郡（一說四郡，武陵郡）造反。同時聯(lián)絡曹操，希圖得到曹操的支援，但曹操此時忙于應付袁紹，難以分兵，也只能口頭表揚一下。（有人考證說張羨就是張仲景，這個腦洞開得有點大）
劉表調(diào)兵遣將對付張羨，圍攻長沙，連年不下。不久，張羨病死，兒子張懌接手。新老交接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候，劉表抓住這個機會打敗張懌，平定了這場內(nèi)亂。
此時的劉表成為南接五嶺，北據(jù)漢川，地方數(shù)千里，帶甲十余萬的強大割據(jù)勢力，僅次于袁紹，曹操官渡之戰(zhàn)時前后方兵力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八九萬。這也是劉表野心膨脹的基礎，他的那些違規(guī)違制的僭越行為就發(fā)生在這之后。
擁袁還是擁曹
前面聊過劉表與袁紹的關系源遠流長，劉表也一直堅定地站在袁紹一方。沒想到官渡之戰(zhàn)中，曹操竟然打敗了袁紹，時局發(fā)生了變化，是該繼續(xù)支持袁紹，還是改弦更張支持曹操，成了劉表的當務之急。
荊州城內(nèi)擁曹派居多，這和前面提到的認為曹操是奉王命扶漢室的思想有很大的關系，這也是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所獲得的巨大政治優(yōu)勢。從事中郎韓嵩、別駕劉先、大將蒯越等人都勸劉表依附曹操。劉表有些拿不定主意，就派韓嵩到曹操那里打探虛實。
這里發(fā)生了有趣的一幕。韓嵩去之前提醒劉表說，我去可以，但我去了后，如果天子任命我一官職的話，我就成了天子之臣，只為天子效勞，和你只是府主和故吏的關系了，不會再為你盡力。你要三思而行喲，不要后來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來。
劉表大度地說，沒關系的，你去吧，我不會辜負你的。
果不其然，朝廷（曹操）任命韓嵩為侍中，零陵太守。返回荊州后，韓嵩就四處頌揚朝廷和曹操的恩德。劉表認為韓嵩有二心，大怒，召集僚屬大會，出席者數(shù)百人，會場上排列了全副武裝的士兵，召見韓嵩，要憑持節(jié)的特權殺他。
與會者都擔驚受怕，要韓嵩認錯道歉，韓嵩紋絲不動，從容地說：“是將軍（指劉表）負嵩，嵩不負將軍！”然后把前面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劉表怒氣難平，妻子蔡氏勸他說：“韓嵩在荊州有很高的聲望，他說的也有道理，你沒有殺他的理由?！眲⒈磉@才放下屠刀，但為了平息心中之氣，還是將韓嵩下獄關押。
你大膽的說，放心的干，組織是相信你的。這樣的話是不是很耳熟？
由于韓嵩帶回來曹操提出的條件是，要依附我可以，但必須送一個兒子過來做人質(zhì)。劉表拒絕了這個條件，還是回到擁袁的老路。
送子入質(zhì)是當時常見的一種依附臣服的手段。曹操、曹丕都曾要求孫權送子入質(zhì)，也都被孫權拒絕了。最慘的人質(zhì)是馬騰一家近二百口人，因為馬超造反，被曹操全殺了。
收納劉備
199年，張繡聽從怪才賈詡的建議，在打敗曹操的第三次征討后突然投降曹操，荊州的北大門頓時松懈不穩(wěn)，隨時有被曹操攻破的可能。
恰在此時，劉備被曹操追殺，走投無路，派麋竺、孫乾來找劉表，請求依附。這還真是個備胎，比張繡強多了。劉表立即答應，并親自出城郊迎，以上賓禮迎接劉備。完了以后，還撥付了一些人馬給劉備，充實劉備的力量，讓劉備屯駐新野。
劉表與劉備此時的關系和當初與張繡的關系一樣，還是互相利用，但由于人不同了，帶來的變化也會不同。劉備是何許人啊？天下梟雄，連曹操都認為只有劉備才是和自己一樣的英雄，怎么會甘心一輩子做一只看門狗呢？
果然，劉備到新野不久，其超高的人氣迅速吸引了不少的荊州豪杰，引起劉表猜疑。這才是開始，等到劉備招納了諸葛亮后，圖謀荊州的計劃腳步正式啟動。
劉表是怎么應對劉備的呢？劉備的計劃能夠順利實現(xiàn)嗎？下期再聊。
（未完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