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士的雜病證治經驗
葉桂,字天士,號香巖,江蘇吳縣人,清代著名醫學家。生活于清·康熙、乾隆年間(約公元1666-1745年)。其祖父和父親皆精于醫。葉桂14歲時,其父去世,遂從學于其父的門人朱某。桂聰穎異常,聞言即解,見識常出于其師之上。又能勤求古訓,博采眾方,虛心好學,凡聞有一技之長者,必執禮以師事之。10年間從師17人,因而學業大進。治病多奇中。既博采歷代諸家之長,又能于古訓融會貫通,是以成就了一代名醫,以至“名著朝野,即下至販夫豎子,遠至鄰省外服,無不知有葉天士先生,由其實至而名歸也”。
葉氏一生忙于診務,因而著述甚少。世傳《溫熱論治》1卷,相傳系葉氏門人顧景文隨葉氏游洞庭山時根據其師口授記錄而成。首刻于清·唐大烈《吳醫匯講·卷一》。其后,華岫云輯《臨證指南醫案》,將其更名為《溫熱論》,并列于卷首。后有章虛谷將其收入《醫門棒喝》,王孟英將其收入《溫熱經緯》,并更名為《葉香巖外感溫熱篇》。此外,還有多種注本流傳。《溫熱論治》反映了葉氏辨治溫熱病的學術經驗精華,揭示了溫熱病基本的傳變規律,確立了以衛氣營血為綱的溫熱病辨證體系,提出了察舌、驗齒和辨斑疹白瘩等溫熱病診斷鑒別方法,制定了“在衛汗之”、“到氣清氣”、“入營透熱轉氣”和“入血涼血散血”的溫熱病治療大法,使得溫熱病的辨治完全脫離傷寒六經而自成體系,從而成為溫熱學的經典文獻。它的問世,極大地促進了溫病學和溫病學派的形成和發展。葉桂成為溫病學派最有影響的代表醫家。
葉氏的另一部著作《臨證指南醫案》10卷,刊于1766年,是其門人華岫云等收集葉氏臨床治案,加以分類整理而成。全書以病為綱,分為89門,收載醫案:500余則,全面反映了葉氏豐富的臨床經驗和獨到的學術見解。每門之后均有門人附論1篇,概括該門證治大意。本書問世之后,多次翻刻,流傳極廣,影響深遠。
其他醫案著作如《葉案存真》,《香巖診案》,《未刻本葉氏醫案》等均系其門人或后人收集整理而成。
另有《幼科心法》1卷,相傳為葉氏手訂。他如《本事方釋義》10卷、《景岳全書發揮》4卷、《幼科要略》2卷,雖均署名葉氏,然非葉氏真傳,多是后人偽托之品。
葉氏在溫熱病方面的學術成就已見于溫熱學派中,這里僅就其雜病辨治的學術經驗概述如下。
一、胃陰學說
自金元時期李東垣著《脾胃論》,倡言“脾胃內傷,百病由生”,創立脾胃學說之后,歷代醫家莫不遵從其說,臨床調治脾胃慣用東垣所創立的益氣升陽之法。但東垣的益氣升陽法只適合治療脾失健運之證,而不適合治胃。葉氏在繼承東垣脾胃學說的基礎之上,結合臨床實際,創造性地提出了胃陰學說,彌補了東垣脾胃學說的不足。葉氏指出:“脾胃之論,莫詳于東垣”,而“東垣之法,不過詳于治脾,而略于治胃”。他認為:“脾胃當分析而淪,蓋胃屬戊土,脾屬己土,戊陽己陰,陰陽之性有別也。臟宜藏,腑宜通,臟腑之體用各殊也。”脾胃之臟腑陰陽屬性決定了脾胃生理特點的差異,即“納食主胃,運化主脾。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因此,脾胃升降失調就成了脾胃病變的關鍵環節。所謂“脾胃之病,虛實寒熱,宜燥宜潤,故當詳辨。其于升降二字,尤為緊要。蓋脾氣下陷固病,即使不陷,而但不健運,已病矣。胃氣上逆固病,即不上逆,但不通降,亦病矣”。
脾胃病機特點的差異決定了其在治療上決不能混同而治。葉氏援引前賢脾胃異治的先例指出:“仲景急下存陰,其治在胃;東垣大升陽氣,其治在脾。”并根據“太陰濕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土,得陰自安”的原理,闡明“脾喜剛燥,胃喜柔潤”的特點,創立了以柔潤之劑通降陽明的養胃陰之法,指出:“所謂胃宜降則和者,非用辛開苦降,亦非苦寒下奪,以損胃氣。不過甘平或甘涼濡潤以養胃陰,則津液來復,使之通降而已。”
葉氏的養胃陰法概括起來有以下幾種:
1.甘涼濡潤法
本法主要適用于燥熱灼傷胃陰,或木火升騰,胃陰受爍。癥見形瘦面蒼,咽喉干燥,渴喜涼飲,心煩不寐,肌膚燥熱,虛痞不食,大便于結,或面赤火升,晚暮為甚,或咽癢氣逆,干咳帶紅,或脘中覺熱,脈數或弦細而數,舌紅或絳。此證胃陰為燥熱所灼,治宜甘涼濡潤,以濟陰傷。藥用沙參、麥冬、天冬、石斛、生地、玉竹、白芍、天花粉、甘蔗汁、梨汁、蔗漿等。
2.酸甘濟陰法
本法主要適用于肝陰虛耗,肝用太過,化熱犯胃,胃陰受戕之證。表現為胸脅隱痛,干嘔惡心,氣塞脹悶,心煩急躁,消渴口苦,不饑不食,或知饑不食,或喜食酸甘,舌干紅,唇赤燥裂,或舌光剝無苔,脈弦細而數。治宜酸甘濟陰法,酸能制肝,有斂陰生津之效;甘能益胃,奏甘守津還之功,酸甘相合,能化生陰津故也。藥用烏梅、白芍、石斛、沙參、麥冬、生地、五味子、木瓜、胡麻仁、生甘草等。
3.清養醒胃法
本法主要適用于溫熱病如暑溫、濕溫后期,大邪已去,津液受傷,胃氣不醒,胃陰不復之證。癥見胃納呆滯,不思飲食,語音低微,氣餒懶言,口干,不渴,或口淡無味,或口苦粘膩,或干嘔脘痞,大便不爽,舌紅少苔,或舌淡紅苔少微膩。治宜清養開胃之法。藥用甘平清潤與微辛芬芳薄味之品,如石斛、沙參、鮮佩蘭、香豆豉、半夏曲、廣陳皮、扁豆衣、薏苡仁、大麥芽、生谷芽、荷葉等。
4.甘緩益胃法
本法主要適用于久病勞損或失血之后,胃之氣陰俱不足,癥見神倦乏力,食少納呆,語音低微,氣短懶言,大便不實,胃脘虛痞,或噫氣不除,脈虛大無力,舌紅或淡而少苔。此證為胃府氣陰兩虛,而以胃氣虛餒稍重。故治宜甘平微溫之品,益胃扶中,兼以生津養陰。此法應用要點在于選用性味舒緩平和之晶,益氣而不熱,養陰而不燥,方可奏功。藥如參須、北沙參、山藥、扁豆、蓮子肉、芡實、南棗、秫米、茯苓、甘草、陳皮、麥冬、玉竹等。
以上諸法既可單獨應用,亦可互參合用,貴在臨證斟酌。
二、肝陽化風
肝陽化風又稱“陽化內風”,是葉氏對“肝風”一證病機的高度概括。所謂肝風,是指以眩暈、震掉為主證的一組癥候,也可表現為面赤火升、目脹耳鳴、心悸不寐、肢體麻木、手足搐搦、語言謇澀,甚者突然昏仆,不醒人事。對于風證病機的認識,可以追溯到《內經》病機十九條“諸風掉眩,皆屬于肝”。后世歷代醫家各有發明,如金元時期劉河間的主火說、李東垣的氣虛說、朱丹溪的濕熱痰說、明代薛己的肝腎虧損說、繆希雍的內虛暗風說等。葉氏根據《內經》“渚風掉眩,皆屬于肝”的論述,總結吸取諸家之論,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即“陽化內風”說,并將這類風象證候命名為肝風。他認為肝風一證“乃身中陽氣之變動。肝為風臟,因精血虧耗,水不涵木,木少滋榮,肝陽偏亢,內風時起”。究其病機,一與肝的生理特點有關。二與肝與他臟的關系失調有關。肝為風木之臟,主疏泄而性喜條達,一有不遂,則郁勃之氣易發;肝為厥陰之臟而主藏血,其體陰,而陰血易于虧耗,故肝陰易虧;肝為將軍之官,性升發,其用陽。若肝陰不足,陰不制陽,則肝陽易于上亢,剛燥之性易現,而呈風陽上擾之象;肝又為相火寄居之地,一有激動,相火必動,肝風挾火,橫行上擾,其來也暴,故成種種不測之證。就肝與他臟的關系而言,在生理狀態下,肝陽潛藏而不亢,肝風寧謐而不起,“必賴腎水以涵之,血液以濡之,肺金清肅下降之令以平之,中宮敦阜之氣以培之,則剛勁之質得為柔和之體,遂其條達暢茂之性,何病之有!”若腎陰虛,水不涵木;或陰血虛,肝失濡養;或肺金虛,無以制肝;或脾土虛,木失栽培,皆可致“精液有虧,肝陰不足,血燥生熱。熱則風陽上升,竅絡阻塞,頭目不清,眩暈跌仆,甚則瘓瘋痙厥矣”。
根據肝陽化風的基本病機,口卜氏提出的治療大法是“緩肝之急以息風,滋腎之液以驅熱”。其治療肝風證的用藥特點是“介以潛之,酸以收之,味厚以填之”。針對肝風證的不同病機,在具體治療方法上又有所不同。概括起來有以下五個方面:
1.和陽息鳳法
即清肝潛陽之法,用于肝陰虛耗,肝陽上亢,風陽上擾者,癥見頭暈頭脹,耳鳴火升,舌紅苔少,脈弦細而數。藥用生地、夏枯草、石決明、石斛、茯神、桑葉等。
2.滋補肝腎法
又稱滋液息風法。適用于腎精虧損,水不涵木,內風萌動之證。癥見眩暈耳鳴,口喁肢麻,舌喑足痿,脈細舌萎等。藥用熟地、牛膝、山萸肉、遠志、枸杞子,菊花、五味子、石斛、茯神、肉蓯蓉等。即葉氏所謂“重培其下,冀得風息”是也。此法的運用要點,在于用藥“宜涼宜潤,龍相守則水源生矣”。若真陽亦不足,也不可純用溫補,因為“凡此肝腎臟陰本虛,填補之中微運通陽為法,以臟液虛不受溫藥耳”。
3.清金平木法
適用于燥熱傷肺,氣陰兩虛,肺失治節,肅降無能,木升火炎,咽喉口齒受病,癥見陣陣嗆咳,痰粘難出,胸脅作痛,咽喉不利,齒疼或口瘡,舌紅少苔,脈細數。治宜甘涼濡潤,益氣陰,清燥熱,平肝木,藥如燕窩、甜梨、沙參、天冬、麥冬、五味子、象貝母、柿霜、知母、鮮竹瀝。
4.養血息風法
適用于陰血不足,肝失濡養,肝風橫逆,心神不安之證。癥見形體消瘦,口舌糜疼,肩背掣痛,肢節麻木,肌膚瘙癢,眩暈耳鳴,心悸不寐等。藥用生地、玄參、天冬、丹參、犀角、羚羊角、連翹、竹葉心、菖蒲等。此證內風之起,由于血虛,陰血之虛,多兼有火。故葉氏主張“壯火食氣,皆陽氣之化,先擬清血分之熱,繼當養血息其內風”,當是治療本證的先后次第。
5,培土息風法
適用于陽明脈虛,肝失土培,而致厥陰風動。癥見形衰肉脫,納呆食少,眩暈目暗,倦怠氣短,大便不實,四肢無力以動,甚至痿廢不用。葉氏認為“陽明脈虛,加以愁煩,則厥陰風動,木橫土衰,培中可效”。藥用黃芪、人參、白術、茯苓、桑寄生、天麻、白蒺藜、當歸、枸杞、菊花、半夏、橘紅等。
葉氏治療肝風證,在辨證論治的基礎上,常加入介類潛陽之品,如牡蠣、珍珠母、鱉甲、龜板等,而對于全蝎、蜈蚣、地龍、蟬蛻等息風之品反而少用。其靈活化裁運用古代名方治療肝風,如張仲景的復脈湯、劉河間的地黃飲子、朱丹溪的虎潛丸等,往往去其溫燥之品,而保留其滋陰潛陽之用。葉氏活用成方的經驗對于臨床應用成方有借鑒和啟發作用。
三、虛損證治
葉氏辨治虛損病證極有特點,他在繼承前人治療虛損的學術經驗基礎上,在大量的臨床實踐中,形成了以甘藥培中、血肉填精、中下兼顧為特色的理虛大法。
1.甘藥培中
所謂甘藥培中是指以味甘氣溫之品為主,組方以培補脾胃中州之氣。葉氏認為,勞損之證,總由勞役過度或饑飽失節而致,其病機是中宮陽氣先傷,故治療勞損應遵循《內經》“勞者溫之”、“損者益之”的法則。他認為《內經》所謂“勞者溫之”之“溫”,是指溫養而言,而非溫熱之用。“損者益之”之“益”,即是補益。合而觀之,治療勞損之證,當用甘溫之品堵補中宮陽和之氣。甘為土之味,脾胃之所喜也,故治宜甘藥建立中氣為治療虛損證的第一要義。但培中要分別脾胃之陰傷陽傷。陰傷者治重在胃,用甘涼濡潤,以養氣陰,以通為補。即葉氏養胃陰方法。陽傷者治重在脾,治用甘溫,藥如東垣補中益氣湯、仲景小建中湯等。若陰陽俱不足,仍以建中為主,或用建中湯加人參.或用異功散加五味子。
若偏重于營虛,形瘦色枯,脈軟不食,用當歸建中湯,補中兼益營血。若營衛俱虛,癥見納食不甘,寒熱互起,而脈小者,用黃芪建中湯加減,仍是調補中宮兼益營衛之法。
又有元氣虛而陰火盛者,用四君子湯合生脈飲.或異功散去白術加白芍,大棗,總不離甘藥培中之法。
2.血肉填精
虛損之證,起于勞欲房室,傷在腎肝八脈,是下元虧虛,精血耗竭之證,非同一般的臟腑功能不足,而可用尋常草木之品治療者。葉氏指出:虛損之證“非草木攻滌可卻”,因為虛損之證,虛在精血,而“精血皆有形,以草木無情之物為補益,聲氣必不相應”,須用”血肉有情,栽培身內之精血”,其“精氣未旺者,……當以血肉充養”。葉氏治療虛損病證的基本思路是以大量的血肉有情之品填精補髓,培補肝腎之精血。常用藥物有鹿茸、鹿角膠、龜板、龜板膠、紫河車、阿膠、鱉甲、牛乳、人乳、羊肉、鮑魚、淡菜 雞子黃,以及豬、牛、羊骨髓等。
治療虛損病證在遣藥組方上有兩點需要特別注意:一是虛損病證雖有陽虛,但不可用肉桂、附子之類辛熱雄烈的藥物,因為其剛燥之性容易劫傷陰精;二是虛損病證雖有陰虛之象,但不可用知母、黃柏之屬,因為其過于沉寒,不通奇經。在重用辛熱有情之品的基礎上,往往配以蓯蓉,枸杞子、菟絲子、當歸、巴戟天等,共同組成“柔劑陽藥”,是其血肉填精法遣藥組方的顯著特點。
3.中下兼顧
中下兼顧,即脾腎同治是葉氏治療虛損病證的一個重要原則,體現了他對先后天之根本脾腎的重視。腎為先天之本,脾為后天之本,脾腎關系即是人體先后天的關系,有著互相滋養、互相促進的作用。腎主藏精,而腎精的充盈,有賴脾胃化生水谷精微不斷給予補充;脾主運化,而脾胃運化功能的強弱,又系于腎陽氣的蒸騰。即葉氏所說“腎陽自下涵蒸,而脾陽始能運籌”。先后二天,互相依存,不可分離,一榮俱榮,一衰俱衰,腎虛日久必及脾,脾虛日久必及腎。因此,培補先天時必須兼以健運后天;補益后天時也必須重視培補先天,這就是治療虛損病證必須中下兼顧、脾腎同治的道理。葉氏在治療虛損病證時采用中下兼顧的方法有許多成功的經驗。例如:對于脾腎陽虛者,采用朝服加減八味丸以溫腎陽,晚服異功散以扶脾氣;對于腎陰虛而脾陽不足者,則朝服都氣丸以滋腎陰,午進異功散以運脾陽。這樣,脾腎各受其益。相得益彰。對于腎精虧損,治宜大補其陰者,強調于“陰藥中必扶胃氣”,其慣用血肉有情之品填補精血之虛,也在于“填精血務在有情,庶幾不傷胃氣”。并指出“俾飲食增而精血旺,以致充血生精而復其真元之不足”,充分說明了治療虛損病證在填補精血的同時必須保護脾胃的重要性。
四、奇經辨治
奇經即奇經八脈的簡稱,包括沖;任、督、帶、陽維、陰維、陽蹺、陰蹺八條經脈。其相關生理、病理、癥候等在《內經》《難經》等經典醫著中已有論述。但在葉氏之前,有關奇經八脈的臨床應用卻很少。葉氏在其長期的臨床實踐中,應用奇經八脈的理論辨治某些雜病病證,形成了獨到的奇經辨治學術經驗體系。
葉氏的奇經辨治,并非與臟腑無關,而是特別注重奇經八脈與臟腑的聯系。葉氏認為,奇經八脈與肝腎的關系最為密切,他說:“八脈隸乎肝腎”,“奇經八脈隸于肝腎為多。”因此,“肝腎之病,必留連及奇經八脈”。這種由肝腎所引起的奇經八脈病證大多數是屬于虛損病證,因為“肝腎損傷,八脈無氣”,“下元之損,必累八脈”,“肝血腎精受戕,致奇經八脈中乏運用之力,……內應精血之損傷也。”可見,由于肝腎損傷,下元虧虛,導致奇經八脈空乏,表現為精血耗竭,應屬虛損病證范疇。
此外,八脈中的沖任二脈又與陽明關系密切,所謂“沖任血海皆屬陽明主司”,“沖脈隸于陽明,陽明久虛,脈不固攝,有開無合矣”。
至于八脈實證,諸如男子疝氣、女子帶下瘕聚等證,多與奇經不通、氣血失調相關。
奇經八脈的辨治須分虛實。虛者虛在精血虧損,治宜補之;實證實在氣血痹阻,絡脈不通,治宜通之。臨床用藥又須根據具體病證各自不同的特點而有所變通。約略言之,葉氏治療奇經病證閑藥有四類:
—曰滋補
八脈空虛,精血不足,癥見虛損,治宜滋補精血,選用血肉有情之品,如紫河車、鹿角膠、龜板膠、阿膠,鱉甲、鮑魚、淡菜、人乳、羊肉及豬、牛、羊骨髓等,配伍當歸、枸杞子、菟絲子、肉蓯蓉、巴戟天、沙苑子等組成“柔劑閑藥”,能人奇經而奏填補之功。
二曰通凋
適用于奇經實證,氣血痹阻,絡脈不通,“必用苦辛和芳香,以通脈絡”;藥如鹿角霜、當歸、桂枝、小茴香、厚樸、青陳皮、川棟子、香附、郁金、降香、烏藥、三棱、莪術、茺蔚子、延胡索、澤蘭葉等。
三日鎮潛
若沖脈之氣隨陽明上逆者,須配伍鎮潛之品,以收納逆氣,藥如紫石英、龍骨、牡蠣、龜板,鱉甲、半夏、旋覆花等。
四曰固澀
若帶脈失約,下焦不固,而致遺泄帶下等證,須用固澀之品,以收斂固澀精氣之亡失,藥如五昧子、蓮肉、芡實、山藥、金櫻子、覆盆子、烏賊骨、補骨脂等。
葉氏治療奇經病證特別注重選用能夠人于奇經的藥物,以增強療效。他在治療虛損陰陽不足之證時,主張從補益任、督二脈人手,因為督脈主一身之陽,任脈主一身之陰。補任脈之陰當首選龜板,因“龜體陰,走任脈”,故善滋任脈之陰精;補督脈之陽當首選鹿茸,因“鹿性陽,入督脈”,“鹿茸壯督脈之陽,鹿霜通督脈之氣”,故當首選。奇經用藥之說,倡自葉氏,頗受后世醫家青睞。《得配本草》一書載奇經藥考,收錄奇經用藥43種,可資參考。
五、久病人絡
久病人絡,又稱病久入絡,作為一種獨特的學說,為葉氏所首倡,但其理論淵源卻源于《內》,《難》諸經,并受到了張仲景辨治瘧母等痼疾的啟發。葉氏所說的“絡”指血絡而言,久病人絡是指某些慢性疾患遷延日久,病邪深入,血絡受病。《難經·二十二難》指出:“氣留而不行者,為氣先病也;血壅而不濡者,故血后病也。”說明氣病與血病原有一定的先后傳變次第,葉氏在其臨床實踐中也發現了這一規律。他說:“初病濕熱在經,久則瘀熱人血。”“其初在經在氣,其久在絡在血。”疾病傳變的一般規律是由氣及血,由經至絡。但氣與血、經與絡之間的轉變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過了一個較長的漸變過程。邪氣一旦入絡,就會形成“瘀”,即絡脈瘀阻。可見,一個“久”、一個“絡”,準確地揭示了久病人絡的病機特點。
由其病機特點所決定,久病人絡有其特殊的癥候表現。其特征性癥候是癥積有形,著而不移。例如,葉氏治療王某案指出:“三年來右胸脅形高微突,初病脹痛無形,久則形堅似梗,是初為氣結在經,久則血傷人絡。”邪人血絡,瘀阻成形,故望之高突有形,觸之著而不移,是為絡病的顯著特征。絡病的另一個特征性癥候是久痛。血絡瘀阻不通,故爾作痛。然初作之痛末必就是絡病,只是久延之痛才有可能是絡病之痛。正如葉氏所說:“久痛必人絡。”絡病之痛又有虛實之分,瘀實則痛而拒按,絡虛則痛而喜按。葉氏所謂“絡虛則痛”,“痛而重按少緩,是為絡虛一則”。應當指出,所謂絡虛,并非指純虛無邪,應當理解為虛中挾瘀,虛瘀兼挾。
葉氏對于絡病的治法,很有特色,自成體系。究其所由來,當是取法于張仲景以鱉甲煎丸治療瘧母之例。其治療高某患瘧母案云:“瘧發既多,邪入于絡。絡屬血分,汗下未能逐邪,仲景制鱉甲煎丸一法,搜剔絡中伏留之邪。五六日必效。”瘧疾失治,遷延日久,邪人血絡,發為瘧母,結于脅下,仲景治以鱉甲煎丸,內有蟲蟻類飛行走竄之品。葉氏于此而悟出絡病治法。他說:“考仲景于勞傷血痹諸病,其通絡方法,每取蟲蟻迅速飛走諸靈,俾飛者升,走者降,血無凝滯,氣可宣通,與攻積除堅、徒人臟腑者有間。”葉氏據此而制定了絡病的治療大法:“通血脈,攻堅壘,佐以辛香行氣,是絡病大旨。”通血脈,攻堅壘是治療絡病的主要方法,用藥與二般的活血化瘀藥有所不同,須借助于蟲蟻飛走之屆,如水蛭、虻蟲、土鱉蟲、穿山甲、露蜂房、鱉甲、地龍、全蝎、蜣螂等。辛香行氣也是治療絡病所不可或缺的。因為攻堅通脈之劑,“非辛香無以人絡”。辛香之品,宜通氣機,具有將諸藥領入絡中的作用,藥如小茴香、青陳皮、韭白汁、金鈴子、延胡索等。故治療絡病,選藥常常以卒為用,如辛潤之品當歸須、桃仁,柏子仁等,具流通之性,善能人絡通脈;辛溫善散絡中沉寒,如烏頭、桂枝、吳茱萸、姜汁等;辛咸善能人絡軟堅散結,如瓦楞子、牡蠣、鱉甲、全蝎等。又有“絡虛則熱”,是指血絡瘀阻而兼陰血不足者,治宜通絡之法,佐以養陰清熱之品,宣絡中之熱而肅余邪。
久病人絡,雖說邪氣痹阻絡分為實,然病既久延,正氣多已受傷,故治療不可企求速效,當以丸劑緩攻為上。即葉氏所說“久病當以緩攻,不致重損”之義。仲景所制鱉甲煎丸、大黃廑蟲丸常為葉氏臨床所選用。又常臨證斟酌。自擬新方,制為丸劑。攻補兼施,令病人常服,為至當之法。其治療絡病的思路和方法值得借鑒。
[結語]
葉桂是清代著名的溫病學家,他創立了溫病學衛氣營血辨證體系,揭示了溫病一般的傳變規律,確立了溫病不同階段的治療大法,成為溫病學派最為重要的代表醫家。他的溫病學說影響所及,造就了清代一大批溫病學家,形成了溫病學派,極大地促進了溫病學的發展,時至今日仍然得到廣泛的應用。
葉桂又是辨治雜病的大師。他善于博采眾長,遵古而不泥,注重理論聯系實踐,勇于推陳出新,在雜病辨治的許多方面創新治法,獨樹一幟。他所創立的胃陰學說、肝陽化風說、奇經辨治、久病人絡及療虛大法等理論及經驗都來源于臨床,并能夠經得起臨床檢驗。葉氏對中醫學術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他的成功還表明,中醫學術的發展,必須理論聯系實踐,必須繼承與創新并舉,必須以臨床為依托。深刻地理解這一點,可能比學習葉氏的具體經驗具有更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