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說:“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大致的含義就是因為圣人用人為的統治秩序干預社會運行,所以導致了社會的混亂。圣人要是不死,這種混亂的狀態也不會停止。
老子這話很得罪儒家,法家也沒放過。畢竟儒家講究的是君子之道,天下為公。法家講的可是君主制霸,天下莫敢不從。哪一個不是事在人為?
中國政治體制外儒內法,沒有道家什么事兒是有原因的。《儒法道:早期中國的政治想象 》(下面簡稱 《儒法道》)給出了一個答案。
作者包剛升是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的教授,他主要研究的是政治理論、比較政治與政治史。曾經寫過《政治學通史 》、《抵達:一部政治演化史》。還有英文著作《民主崩潰的政治學 》,這本書曾經獲得《新京報》年度社科書的美譽。
作者之所以會寫這一本《儒法道》主要是考慮到現在很多學者對于中國思政政治思想的研究僅限于文本和歷史,似乎并沒有對現實問題進行過聯系與考量,更沒有結合西方社會學科的理論方式去看待中國早期政治思想。
可以說這一本書的特點就是結合了西方社會學科的語言方式去解析中國古典政治思想。將儒法道三種思想流派進行對比,用現代科社會科學的角度去分析,指出他們的政治理論和社會模型,并反思他們的理論缺陷。
諸子百家產生的年代是周朝制度崩潰,諸侯國崛起的時代。從東周起始到秦始皇統一中國,大約是公元前770年到公元前221年。
這期間,經濟上是農耕文明的產生和生活定型的時期,青銅向鐵器轉換、井田制瓦解,私人農民和私人手工業工商業興起,鑄幣流通,并出現了大商人。
社會結構上,貴族等級制度向君主制下的官僚制度過渡,士的階層出現讓君主獲得了另一批擁護他的集團。
士,是準備入仕從政為官的知識分子階層,頂尖的士可以直接效力于君主。這個階層的形成,成為了中中國古代政治生活中重要的結構因素和社會力量。
這個時期也是德國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提出的人類古典文明的軸心時代。同一時代的印度、伊朗、古希臘都出現了不少哲學家。
道家的老子最講究的就是道,春秋戰國的亂局是因為違反了“道 ”。所謂的道,它是一種自然法則,一種宇宙的規律。 在老子的眼里道無處不在,它孕育了萬物,卻又不占有萬物,成就了萬物也不居功。
換而言之,順其自然是最完美根本的形式,任何人為的干預都是一種破壞,老子主張想要結束春秋戰國的亂局,就要順應“道”,減少人為的干預。這里指的就是君主對人民生活各方面的干預,包括發動戰爭。
無為而治,是對老子思想的高度概括。
儒家認為春秋戰國的混亂是因為人們不再遵循禮制。可以從三個維度來理解,第一個維度是觀念維度,人們不再信奉先王之道和前朝禮制,相信異端邪說。第二個是行為維度,因為人們相信異端邪說,所以在行為上不再恪守之前的制度和禮儀規范。第三個是秩序維度。就是周朝禮制作為整體已經難以維持。
儒家的解決方式就是要恢復禮制,實行仁政,以君子的人格去治理國家。
法家認為春秋戰國混亂是因為君主的權威旁落,這是君主的個人危機。他身旁的人都覬覦著他的權利,這是一種性本惡的視角。當所有人都為自己的利益去努力的時候,君主的權力就成了他們的獵物。
所以法家就提出從保護君主的權力開始,警惕身邊的寵臣和重臣,要用一定的權術去駕馭他們,這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在春秋亂局下,保證自己不被其他諸侯國消滅,最終成就霸業,就要聚焦在農業和戰爭,這是霸業的主要條件。只有重視了農業生產,那么糧食經濟稅收規模和人員就會上升,就有了戰力。
從這些主角上來看,顯然春秋戰國的君主會更傾向于法家和儒家,尤其是法家。每一個君主都有鞏固自己地位的需要,每一個君主都有吞并他人,擴張自己領土的野心。
在把握君主心理上,法家完勝儒家和道家。所以在春秋時期,孔子、孟子只能廣收學徒,傳播他們的主張,但很少能運用到實際的國家政治里。老子的主張本就消極,還不符合君王的目標,沒什么市場。
但是秦朝的覆滅,給后世王朝提了一個醒:單單用法家,似乎并不能幫助君王統治和平狀態下的國家。
在西漢初年,百廢待興之時,法家的賞罰制度顯然不能促進國家的重新運行,反而可能加劇狀況惡化。這時,道家的無為而治成了一種選擇。
可以說讓社會機制自行恢復,君主盡可能少地干預,為整個西漢的民生休息提供了機會。但是這樣的狀況并不能持續很久,等到漢武帝時,無為而治就不適合了。
一個有野心的帝王想要做出自己的功績時,讓他什么都不管,真是無比的難受啊。所以道家就被拋棄了,但是法家的教訓在前顯然也不可能完全啟用。
儒家成了漢武帝的選擇,他對禮制的主張正好能宣揚君主的權威,而禮制又恰恰能用德來教化眾人,成為大家的一套行為準則。這就避免了用法家嚴酷刑法來規制人的弊端。
但單單用德來教化眾人還不夠有威懾力,法家的刑罰依舊符合君主統治的需要,因此保留了下來,形成了德主刑法的局面。
書里作者總結了三種思想流派對君主和個人的影響。
儒家為君主提供了一個與君主制匹配的制度禮儀,提供相應的意識形態和論證敘事。而對個體來說,是安身立命的政治倫理和行為準則。
法家與儒家配合,為君主提供強軍刑政的理論,而對個體來說是一種官場權術。
道家則提供了一種與民休息的休養生息的政策,對個體來說是自保養生的處世哲學。
當然,它們都有一個哲學上的重大問題,同時也有各自的缺陷。
哲學上有重大的問題在于三個思想體系沒有去討論本體論,也就是事物的存在和實質是什么,在討論時沒有對相關的概念進行清晰的定義,所以就無法解釋清楚到底什么是仁義,什么是道。整個總是處于一種模糊的狀態。
這樣也會成認識論上的不足。它們沒有辦法去判斷什么是真的知識,什么是假的知識,什么是事實,什么是觀點。這樣造成的后果是沒有辦法去區分一個觀點是真是假是好是壞,該不該用?如果影響個人也就算了,但如果君主無法分辨時,可能會影響國家的命運。
最后就是三者在邏輯學上的缺憾,即便法家稍微好一點有一些邏輯論證,但是實際上他們很少思考相應的反例,單純的就是覺得他們的理論是好的。
從他們各自的缺陷上看,儒家有較強的重古主義和復古主義思想,他們推崇的是周朝的禮制,但是周朝早期是否是一個理想的禮樂世界,本身也沒有更多的信息去佐證,而且西周相對鼎盛,和睦時期也并不長,儒家忽略了這一點。以現在的觀點看,說服力不足。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儒家的政治學術中對個體是沒有一個恰當位置的,個體本身的主體性是缺失的,個人本身無足輕重,甚至是不存在的。儒家的框架中,個人的種種努力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更高的倫理原則,是為了治國平天下。
至于法家,基本上關注的是單純的統治技術,所以在價值層面上不高。他對政治倫理良善的政治秩序,全然不關心。法家的眼中,君臣關系是冷酷的競爭關系,是一個零和游戲,極其容易讓政治關系變成長期的政治斗爭。
另外,法家對于君主本人沒有任何約束他的理論。本質上每一個君主都通過血統來繼承,但是他們的知識能力德行相差很大,數據上有很大的不穩定性,又對君主沒有約束的話,那么無法保證他的統治能把法家認定的理論放入理想軌道上進行。
道家的思想政治理論看上去更像是政治空想主義,他們很少討論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并且回避嚴肅的政治問題、權力斗爭。但又偏偏超越國家君主去討論如何善知天下的問題,給當時的君主能做參考的內容非常的少。實在是無視君主的行為。
另一個問題是道家的政治理想不太可能實現。他們所想的小國寡民其實是一種倒退,脫離了社會發展階段的實際可能性,是反對市場的自由流通,也反對技術進步。整個社會模式是停滯不前,相對靜止的。這種懷古的情結和社會發展的進程是相悖的。
作者從諸多方面進行了比較,也提供了不少清晰的圖例加以說明。
《儒法道:早期中國的政治想象 》作者,對儒法道的動機進行文本解讀,討論三派關注的問題,以及相應的理論解釋和政治解決方案,總結出各自的理想社會的模型。在這個基礎上,對三派的政治理論進行邏輯的反思,闡述他們的基本人性假設和個體群體關系的假設,最后解析理論優勢和核心邏輯上存在的問題。
最后,作者提醒單純只是研究儒法道的政治思想,作為文本來看,那也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如果是將它們視作做未來中國重要的思想資源,就需要非常的審慎,不能把它們當做一個直接可用的思想資源,也不能叫它們做一種思想圖騰。
儒法道三派,道家過于淡然,儒家法家貼合了君主的需要,成為中國政治體制的核心思想。
這本書很好地解釋了“外儒內法”形成的原因。對于希望了解中國古代思想,對讀者來說是一本通俗易懂的嚴謹著作。
【文/云玖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