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活著,才不枉來這世上一遭呢?
民國時期,有一位翩翩公子,或者叫情圣,或者叫藝術家,或者叫教育家,又或者叫僧人的,他每進入一個角色,就能把角色演出精彩;他每做一件事,就能把這件事做到極致。說他是全才,是奇才,一點也不為過,他就是李叔同。
第一次知道李叔同,是聽到《送別》這首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曲調清新悠遠,纏綿悱惻;歌詞工麗典雅,又明白如話。無論在何時何地,只要一聽到它,心頭總是一顫,頓覺天地蒼茫,幾欲泫然而泣。
這首歌作于1914年,據說是李叔同寫給友人許幻園的。許幻園和他一樣,都是出身于富貴人家,爾后家道中落,漸嘗世間之苦的。那年冬天,大雪紛飛,好友許幻園來找李叔同,他沒有進門,而是站在院子里大喊一聲:“叔同兄,我們家破產了!咱們后會有期!”說完,轉身離去,頭也不回。李叔同站在雪地里,望著好友遠去的身影,靜默了許久。
這場景頗使我產生幻覺,仿佛立在雪地里的不是李叔同,而是賈寶玉。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公子哥,喜歡脂粉香氣的富家子,吟詩、作詞、聽戲、唱曲無論哪一樣都能玩出花樣來的大才子,在“忽喇喇似大廈傾”的現實面前,內心該掀起怎樣的波瀾啊!
一曲《送別》,仿佛把人生際遇中的歡喜和悲苦都熔入了一爐:有人世間的恓惶,有知音相惜的欣慰,有“揮手自茲去”的不舍,也有“濁酒喜相逢”的奢望。難怪樸樹唱到這首歌時,會情緒失控,哽咽著唱不下去。他感慨地說:如果這首歌是我寫的,死了都值。
細說起來,李叔同的一生真的是風光無限。每一階段,他都活到了人生的極致。
生于鐘鼎之家,長在溫柔鄉中,不僅衣食無憂,還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加之天資穎慧,所以李叔同的青年時代意氣風發,是個有才情的翩翩公子,喜歡聽戲捧角,喜歡與文人名士往來唱和,盡享著風花雪月的俗世之樂。但他不滿足于此,還想去深入地探究西方文化,于是留學日本,穿西服,學油畫,彈鋼琴,發起話劇社,還男扮女裝,演起了“茶花女”。
家里每出現一些變故,都讓他多一份對人生的體驗,而且經歷越多,人就越成熟穩重,他終于決心要為中國的教育事業做些事情了。他脫去了西裝,穿起了長衫、馬褂。上課鈴未響,他就已經端坐在講臺恭候,黑板上也提前寫好了板書。他還領著學生到校外去寫生,將裸體模特引入課堂,一時間,他培養出的音樂繪畫人才,撐起了民國文藝屆的半壁江山。
一次閑聊,夏丏尊提到了出家當和尚的事,李叔同就真的去體驗了一下吃齋念佛的生活,由此他轉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決定出家,選擇修行的是律己極嚴的律宗,生活極其簡樸,可以說徹底地拋棄了一切世俗的享受。出家24年,他身上的衣物還是出家前置辦的,補了又補,連枕頭都是用舊衣服代替。每日里著書、誦經、講學,一絲不茍。漫畫家豐子愷在評價他的老師李叔同——不,應該稱弘一法師時這樣說:弘一法師走過了他人生的第一層物質生活,又跨過了他人生的第二層精神生活,現在到了他的人生的第三層——靈魂生活。
1942年,弘一法師圓寂。當我看到他涅槃的照片時,還是大為震撼。
他側身躺在一張極其簡陋的木床上,和衣,衣衫雖然破舊,但干干凈凈。一手枕著,一手自然地垂放,兩膝自然地彎曲,赤腳。閉了眼,面容很安詳,像是大自然的嬰兒一般,安安靜靜地熟睡了。
據說,臨終前,他還特意召弟子入室,囑咐弟子在火化完遺體后,記得在骨灰壇下放一缽清水,以免過路的螞蟻燙死。其慈悲之心不禁讓人唏噓。
誠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們的修為可能一輩子也達不到弘一法師那樣高的境界,但只要能活得別致,活得簡單,活得純粹,活出生命的廣度和深度,至少也應該是我們的一種追求吧?
2018-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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