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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雁
小雁聽到爸媽離婚的消息后，雖然沒有感到意外，但還是把自己反鎖在臥室，趴在床上，細細碎碎地哭了。
媽來敲門，她不理。爸在外面大聲地說著什么，她也心煩得一句也聽不進去。哭夠了，蓬著頭發走出來。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鏡子里，她的眼睛紅腫著，很難看。看到媽的唇膏放在架子上，就擰開了，猶豫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涂了口紅，雖然很不均勻，但顏色很鮮艷，像血一樣。
小雁從衛生間出來，媽看到她的樣子大吃一驚，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嘴，又把話咽回去了。
小雁今年12歲。
她最愛的就是這個家。爸媽是大學時候的戀人。畢業后，媽隨爸來到這座小城。爸是公務員，媽在一家公司里上班。一家人每到周末都會出去游玩。從爸媽的談話里，小雁知道，爸大學時彈得一手好吉他，還是大學文藝部的骨干，組織過聲勢浩大的演唱會。媽就是被爸的吉他聲打動的。
但這樣幸福的日子并不久長。爸媽之間最激烈的一次爭吵，緣于爸的一次酒醉后的胡言亂語。他的嘴里反復念叨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媽起了疑心，打聽到爸的單位新來了一個女辦事員，與爸的關系有些曖昧。爸酒醒后矢口否認，并賭咒發誓。媽雖然不再提起此事，心里卻留了陰影。
再后來，家里就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引起紛爭。爸嫌媽嘮叨，晚上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媽覺得爸自私，只考慮自己，缺少家庭責任感。
說到媽，小雁滿心里都是佩服。媽愛干凈，家里總是打掃得一塵不染。媽還很要強。聽奶奶說，剛結婚時，媽的廚藝很差，小姑子來家，嚷嚷著讓新娘子亮手藝。雖是開玩笑，但這手藝確實是拿不到臺面來。自此之后，媽就上了心，研究菜譜，看看視頻，一點點去學，現在能做出一大桌子的私房菜了。媽在單位其實也很好強的，只是公司近兩年業績下滑，處于半死不活的狀態，效益不好，工資還能按時發，獎金就不能月月保證了。
爸媽離婚的導火索是爸出差時和一個女人勾肩搭背如同情侶般出入，這事也趕得巧，被媽的大學閨蜜撞個正著。爸很尷尬。閨蜜很震驚，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打電話告訴了媽，媽從閨蜜拍的照片上一眼就認出，女人就是爸單位里的那個辦事員。這次媽沒跟爸爭吵，只說了一個字：離！
爸沒有挽留。
小雁判給了媽。不久，爸就跟那個女辦事員結了婚。
經歷此事，媽受到的打擊很大。一時間，她的神情都有些恍惚。過了好長時間，才又恢復了那種要強的勁頭。她對小雁的學習抓的很緊，小雁學習原本不錯，位于班級前三年級前五十之列，但這依然不能讓媽滿意，所以小雁的學習都有點苦行僧的味道了。
一天，媽對小雁說，她辭職了，準備到南方去打拼。跟爸商量好了，臨時由他照管一段時間。
媽走了。小雁跟爸來到了爸的新家。爸把小雁領到一個陌生的女人面前，說，叫媽。小雁打量著她，囁嚅了半天，才勉強叫了聲阿姨。阿姨比媽年齡小，沒媽好看。媽是細長的眉毛細長的眼晴，總是溫溫柔柔的；阿姨是圓眼，眉毛又粗又黑，喜歡大聲說笑。她見小雁拘謹，寬慰說，沒事，沒事，叫阿姨也行。
阿姨對她也還好。給小雁住的房間換上了新床單新被褥，書桌上還買了簡易的新書架。
媽剛走的那幾天，每天晚上都會給小雁打來電話，問她生活的好不好，問她學習怎么樣。她都一一作答。再往后的日子，電話少了，只在考試后問上一問。
小雁的成績下滑得厲害。她想媽媽。媽媽以前嫌她不用功，她還覺得整天受管制，不自由。現在一下子自由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總有一種莫名的慌亂。
班上有個男生，叫強，平時大大咧咧的，一副兇悍的模樣。他的成績很差，說話也有些粗俗。同學們都離他遠遠的。小雁也是如此。一次，小雁在體育課上活動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鮮血直流，強第一個跑去叫校醫來，小雁心里十分感激。后來與強搭起話來，小雁覺得強很仗義，很有大哥的風范。有次強從家里帶煙到學校，說是好玩，問小雁要不要抽一支嘗嘗，小雁拒絕了。對抽煙的人，小雁是反感的，她一直認為，抽煙的學生不是好學生。
班級小考后，班主任丁老師找小雁談話，這段時間你學習怎么不夠專心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不給老師說說？小雁一下子眼淚汪汪，但又說不出話來。丁老師又說，要多方面找找原因。比如說，是不是交友不慎哪？有同學反映說強帶煙到學校給你？這事兒到底是真是假？小雁的頭“嗡”地一下炸開了：老師，我，我沒抽。小雁，那強帶煙到學校，你看見了？老師，我，我，我也沒看見。說完，就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老師怎么安慰都止不住。
丁老師著了慌。打電話給小雁媽，小雁媽說在外地呢，打給她爸吧。小雁爸接電話后趕緊過來了，把小雁領回了家。
到家后，爸嚴肅地問，到底咋回事？小雁沒吭聲。你抽煙了？小雁拼命搖了搖頭。你同學帶煙到學校了？小雁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爸一下子火了。啥意思？又點頭又搖頭，到底是看見還是沒看見？你到底是抽還是沒抽？小雁倔強地保持沉默。小雁啊，我記得你以前學習挺努力的，現在怎么成這個樣子了？無精打采，不思進取，還跟壞孩子玩到了一塊兒！你這么小，還想早戀咋的？小雁又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
這時阿姨下班回家了，滿臉笑盈盈的。喲，小雁咋了？哭了？還這么傷心。阿姨哪兒做的不好，你就直接說，別動不動就找你爸告狀，阿姨可待你不薄啊！小雁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使勁擦了擦眼淚，一扭身，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門沒關嚴。只聽阿姨大聲對爸說：好消息！好消息！我剛從醫院回來，你看看這檢查單子，我有了！爸高興地大叫：真的？太好了！小雁狠狠地把門關上，接著又反鎖了一下，但外面客廳里嘰嘰喳喳的歡笑聲像潮水一樣不停地涌過來，涌過來。
第二天，小雁上課時老走神：媽啥時候才能回來呀？我想跟媽一起住。要不要今天給媽打個電話？唉，媽已經有一個月沒打來電話了。她會不會在南方再結婚，然后又有了孩子，然后就再也不回來了呢？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聽到老師說，小雁！小雁！你來回答這個問題！小雁愣了半天，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慌里慌張地站了起來，全班同學嘩地哄堂大笑了！
放學后，小雁來到水塘邊，拿起小石子打水漂。一下，兩下，三下，總也打不好。突然，一個小石子從水面嗖地一聲穿過，激起一連串的水花。小雁回頭一看，是強。小雁沒理他。強湊上前說：聽說你爸媽離婚了？離就離唄！我爸媽也離了，他們都給我錢，還都不管我，我也樂得自在。我跟奶奶一起住，奶奶家里面開著個麻將館。奶奶說，將來我可以接她的班，怎么著不混口飯吃！哈哈哈！小雁說：你走！小雁本來想說“你滾”的，但她說不出那么難聽的話。強悻悻而去。
小雁坐在水塘邊，望著水里的魚。魚不算多，悠悠閑閑地四下里游。有的魚向她游過來，呆頭呆腦地等了會兒，見沒有食物拋下來，就又慢騰騰地游遠了。小雁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想法：我要是跳下去之后……爸媽會不會難過呢？媽肯定難過，也許會哭得撕心裂肺。爸呢？也會吧？我好歹是她的女兒呢！不過，他應該不會太難過，他很快又要當爸爸了！
西天的云霞紅紅的，像是小雁在鏡子前胡亂涂抹的口紅，很鮮艷，像血一樣。
2022年7月17日
江月之聲，等你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