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與老友漫步街頭,途經一個小院時,陡然有一股淡雅且沒有絲毫雜質的幽香飄然而至。那香氣,于這尚透著料峭寒意的季節,顯得格外清冽,仿佛醇酒般讓人不由自主地便醉了。
“看,那里有棵梅樹!”循著老友手指的方向望去,在院內墻角邊看到一株枝條曲如游龍,呈現出很強力度和線條韻律感的老梅。
不知是前陣子寒潮來臨的緣故,還是經立春的催促。那梅樹微微弓身,伸展臂膀,皸裂皺褶處,不見片片綠葉,卻有點點梅影吐出芳顏。
走近一瞧,那花,一朵、兩朵、三朵……或盛開、或半綻、或含苞,嬌艷欲滴地緊緊依貼在古柯勁健的枝丫間。這一俏一樸,一柔一勁,就像莊嚴的水墨畫上沾染了充滿靈氣的朱砂。該種完美無瑕,顫動心扉的姿態,讓人瞬間被它吸引,專注起眼前這份無限落寞中突現的溫馨,枯木逢春后露出的柔情,并盡量湊近秀影扶風的枝下,暢嗅那充盈的芳瓣。
梅花的花朵,不過指尖大小。內層紫紅色的花瓣,緊緊地依偎著細細的,零星點綴著玉白色的花蕊,絲絲縷縷、情意綿綿,就像母親擁抱著嬰兒。雖那般嬌小柔軟,卻任憑風吹雨打,風霜雪侵,依然嫻靜淡定。
梅花的香更是天賜的甜蜜。這株老梅,身處隨時都有可能被忽略的院子一角,卻悄悄將經冷冽光芒孵化的香氣送出墻外。芬芳路人的同時,亦讓人不由想起宋人王安石的《梅花》詩:“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依稀間,似乎看到一個飄逸不群的老者,在向我微笑。該種溫暖的情愫、古典的美好,令人感動。
作為一種我國特有的珍貴花種,梅花在民間有悠久的栽培歷史。早在詩經作品《終南》中,便有詩句: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梅花不僅有著嬌艷的花姿、幽遠的花香,更象征了高雅的品格。一剪寒梅,從孕育到開放,要經歷一個艱難而漫長的過程。迎接它的不是和煦的陽光,而是凜冽的北風;滋育它成長的,不是和風細雨,而是冰天雪地。
無葉襯托的它,斗嚴寒、戰凌冰,蘊藏力量。早春二月,寒意料峭,百花寂然。唯有經雪凍冰封磨煉的梅花孤傲獨放,從一點蔥蘢到花苞再到一朵兩朵……叢叢簇簇,嬌美俏麗,在瓦解了冬天的堅硬與生澀之余,還將一縷縷被苦寒久久煎熬,卻愈發濃烈的清香,撒播天下。
興許是梅花傲霜斗雪的精神與中國文人所追求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風骨相符,古往今來,梅花一路芬芳在騷客的字里行間,燦爛于大師或濃或淡的筆端。
千古詩意愛無悔。梅花,不僅成全了雅士不求塵間名利的高潔,激蕩起前行者不畏風雪的豪氣,還寄托了離人見梅思物的憂傷。南宋詩人陸游有《卜算子·詠梅》一詞:“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詞中梅花,寂寞感傷,清高孤傲。花開花落,雖“零落成泥碾作塵”,卻依舊“香如故”。
作為大自然給人間的饋贈,從《詩經》中款款而來的那一株寒梅,不喜春風溫煦,不愛秋雨纏綿,卻靜守著一場雪花情,一季紅梅香的永恒約定,年復一年于歲月虬枝上,絲絲縷縷漾起那不變的梅香,孕育著春的生機,來一場人與梅的寒春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