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沒有哪個民族像“蜀人”那樣,身份撲朔迷離。這就是三星堆文明為什么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近百年,卻至今疑云密布的主要原因。要撥開“蜀人”頭上的重重歷史迷霧,就必須對“蜀人”一名進行正本清源。
我們知道,殷墟出土的甲骨文有多處提到過“蜀”,這是有關“蜀”字的最早文字記載。從文字是個蟲形的象形文字來看,便可知道“蜀”字與某種蟲有關。因此在漢人的《說文解字》一書中,“蜀”直接被釋為“葵中蠶也”。
但是在殷墟卜辭中,我們又不能把“蜀”視為蟲名。因為在殷墟時期,殷人對“蜀”這種蠶蟲并無興趣。他們在卜辭中提到的“蜀”,應該是指那些飼養(yǎng)蠶蟲的部族。
由于卜辭中多次提到“蜀”,而且根據(jù)卜辭的內(nèi)容來看,“蜀”的地理方位不一,這就給歷史學家發(fā)出了兩個明確無誤的信息:商代以前就有“蜀”,“蜀”有多處。
于是,“蜀”部族的居住地就成為自古以來的懸案:
郭沫若先生認為'蜀'地當在殷西北;
陳夢家先生認為'蜀'地在殷之西北、西南,絕不是今日的四川;
顧頡剛先生認為'蜀'在漢水流域;
童書業(yè)先生也認為'蜀國'可能在漢水流域;
胡厚宣先生則認為'蜀'在今之山東泰安至汶上。
總之,在這些大歷史學家的眼中,蜀并不在四川。
'蜀'的歷史地域,竟然讓上述大歷史學家莫衷一是,可見要搞清這事的確很難。要給'蜀'人正本清源,難上加難。不過,對蜀人的研判不應該知難而退。
在梳理了蜀人的歷史之后,再來敘述蜀人和其歷史地域,我想下述論點,總不至于'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大家不妨看一下,再做結論。
'蜀'之名的出現(xiàn),應該在夏代或更早。'蜀'最初是指一種獨特的蟲——能夠吐絲結繭的蠶蟲,有緡氏和有仍氏最早發(fā)現(xiàn)并飼養(yǎng)了這種蠶蟲(可能是野蠶馴化)。由于他們養(yǎng)蠶是為了繅絲,繅絲是他們的特長,所以以'緡'和'仍'為部族名。而'蜀'最初是野蠶之名,后專用于養(yǎng)蠶的地方稱謂。所以,'蜀'這個地名應該最早出現(xiàn)在有緡氏和有仍氏生活的山東境內(nèi)。
有緡氏后來參與了華夏集團對江漢三苗族的戰(zhàn)斗,并承擔了和夏人一起監(jiān)押三苗族西遷到三危山的任務。由于有緡氏攜帶蠶(蜀)沿漢江遷徙,故途中湖北、陜西、甘肅,最后到四川,留下了許多與'蜀'(蠶蟲)有關的地名。到了商代,殷商人將養(yǎng)蠶的部族都視為'蜀'。此時所謂的'蜀'部族,實際上有多個:一個是四川成都平原上最初的'蜀'(三星堆);一個是漢水流域(今漢中、城固一帶)的'蜀';一個是三星堆蜀國國破之后在成都平原后起的'蜀'(金沙、郫邑);一個是今山東泰安至汶上的'蜀'。四川成都平原上的'蜀人'與漢水流域的'蜀人',其實是同一民族,都是由有緡氏支系、夏人支庶和三苗人融合而成的古蜀人的分支。山東泰安至汶上的'蜀人',應該是有緡氏(含有仍氏)的后裔。
周武王伐紂時,漢水流域的'蜀國'參加了周的盟軍,共同討伐殷紂王。而山東泰安一帶的'蜀國'卻站在殷人一邊,協(xié)助殷紂王進攻周武王。二者態(tài)度不同,結局也迥然不同。殷紂王同黨的泰安蜀國,在牧野一戰(zhàn)殷人大敗之后,沒過幾天,便遭到了滅頂之災:'庚子, ......新荒命伐蜀;乙巳,新荒蜀磨至,告禽。'(《逸周書 ·世俘》)僅僅用了五天時間,周武王的軍隊就從河南的朝歌(今河南淇縣附近)趕到了山東泰安,滅掉了這個助紂為虐的蜀國。從直線距離來看,二者相距200公里,五天時間正好夠用。而參加周武王伐紂的漢水流域的蜀國,則受到周王朝的犒勞,成為西周的盟國。
西周以后,蜀國主要是指四川成都平原的蜀了。漢水流域的蜀國似乎分崩離析或消失了。
但是,在漢代,漢人對蜀人的族源依然不清楚,還是如墜云里。令他們難解的是'蜀無姓'(《世本》)。
既然蜀人的族系無法溯根索源,又無法從史籍中覓得線索,那就只好將成都平原上的蜀人與周鄰的氐羌人進行比對。
展現(xiàn)在當時世人面前的是:蜀人與氐羌系的氐人看上去有許多相似性,以至于六朝時期有人直接將蜀人稱為'叟'。
的確,在中國川西北、青海東部、隴西南一帶,有著一個以祖源傳說相類似的眾多部落所構成的聯(lián)盟。雖然聯(lián)盟內(nèi)部聯(lián)系松散,但從外表看上去,卻似乎是一個大的族系。這個部落聯(lián)盟,被中原的華夏民族稱為西羌。
西羌人是一個泛稱,就像今日人們通稱的非洲人、阿拉伯人一樣,是中原人對隴西、青海東部、川西北高原這一廣大地區(qū)古居民的概略稱呼。這一稱呼恰如當時中原人將中國北方的民族通稱為胡,將南方的少數(shù)民族通稱為越。
這一稱呼流傳久遠,直到東漢時期,人們都對此深信不疑。大名鼎鼎的歷史學家范曄在提筆撰寫《后漢書 ·西羌傳》時,一定對此說法印象深刻,因為他用了不容置疑的口氣來介紹: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也。其國近南岳。及舜流四兇,徙之三危,河關之西南羌地是也。
來自南方的三苗被人稱為西羌,也就是后來通常所說的氐羌,的確有些怪怪的。但是在中國歷史上,這樣的事例并不鮮見。活躍在中國南方閩、粵、桂、贛等地的客家人,他們的祖先就是來自唐宋時期的北方中原。因此,由三苗族、有緡氏、夏人支庶及蘇美爾人融合而成的蜀人被中原漢人視為氐羌一系,也是很自然的事。
西羌是一個非常龐雜的大族系,古書上說他們'種姓繁多',這一點不奇怪。想想看,三苗族有多少部落?何況還有被強制同化的苗蠻族—— '夏族',再加上當?shù)氐耐林迦?這樣一個包羅萬象的大族系肯定會給當時的漢人一種繁雜的印象。
后來,大概漢代人也覺得西羌一名過于籠統(tǒng),于是,又對這一名稱做了修改,將西羌分為氐和羌兩大部分。不過,對于蜀人的上層部族有緡氏與夏人而言,并不認同自己是氐羌系的一支。他們依然保持著高傲的心理,不想與氐羌為伍。
于是,歷史上出現(xiàn)了有趣的一幕:蜀族將自己族源的來歷進行了澄清,并制定出族譜,后來就有了蜀人是黃帝子孫的說法。這一說法是:黃帝為兒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生下孫子,取名高陽,也就是帝嚳;帝嚳的庶出支系被封在蜀地,世代為侯伯。
應該說,蜀人雖然有攀龍附鳳之嫌,但并非無稽之談。他們之中確有部分夏人,民族構成的主體有緡氏畢竟來自山東,是夏王族的姻親部族、夏王朝的軸心國之人;還有來自江漢地區(qū)被夏人同化了的苗民,雖然有些勉強,但好歹也能算作是黃帝的庶出子孫。
不過,蜀人到底是底氣不足,只敢自稱是黃帝的支庶,因為他們很難在譜系上自圓其說,難免有破綻。
古代有一本名叫《世本》的書,對蜀人先祖的說法相對客觀:
蜀的先祖,產(chǎn)生于人皇(堯?舜?禹?)之際。無姓氏。他們相傳說是黃帝的后人。
在族譜的問題上,蜀人有著堅韌的毅力,他們將有關族譜的傳說傳之后代,并世世代代流傳。
直到漢代,蜀國國破,其國君逃到數(shù)千里之外的益州、永昌外(今越南北方一帶),還堅持向中央王朝進貢,并不斷強調(diào)自己是黃帝的后代。
《漢書·地理志》對此還做了專門的記載。
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呢?
因為,正名對蜀人來說自有其重要意義。
追溯祖源,標榜正統(tǒng),目的是要說明其君權的合法性。其實還有更深層的含義,蜀人要借此將自己與戎狄區(qū)別開來。所謂戎狄,是西北土生土長的民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華夏族對于異族是有排斥心理的。蜀人不想被華夏族排斥,更不想被剔除出華夏族群,
但是,中原人士對蜀人標榜自己是華夏族后裔并不太認同。他們以蜀人祖先來自青海東部和隴西為由,把他們視為氏族,所以在六朝,中原人士還把蜀稱之為'叟',把蜀人看作是氏羌系的一支。
那些剛遷入三危山、鳥鼠山一帶,很快就繼續(xù)向南遷徙的三苗人,快速通過了白龍江流域,沿著岷江流域南下,最早達到成都平原。他們在成都平原建立起自己的城堡,廣漢三星堆古城和溫江萬春村魚鳧古城便是他們的杰作。他們從事漁獵經(jīng)濟和稻作農(nóng)業(yè),以打魚為主要生業(yè),輔以采集和農(nóng)作。由于用魚鷹捕魚,所以被人稱為魚鳧氏。
他們是三星堆文明的初創(chuàng)者。
那些活動在隴西黑水、白龍江流域和西漢水流域的山谷間,在文化和種 族方面保持了與鄂西北、豫西南土著居民相類似特點的“低地之人”——主要以漁獵和采集為主,輔以旱地農(nóng)業(yè)為生。后被堯、舜強制同化的苗蠻人,也即旁支夏人,他們基本保留了原先的固有文化特性,其中的主體族群活動在成都平原的邊緣山地,后來也下到成都平原的廣漢三星堆,成為魚鳧族的部落聯(lián)盟者。他們被旁人稱為柏灌氏。他們是三星堆文化的建設者。
那些遷徙到洮河靠近河西走廊一帶的有緡氏、夏人和少部分三苗人,曾和來自西亞的蘇美爾人群與文化發(fā)生過接觸和融合,轉輾來到了岷山山區(qū),沿途還融合了一些土著族群,在這里完成了民族融合。在同時期遷徙到成都平原的部族中,他們是文明程度最高的一支,他們以旱地農(nóng)業(yè)為主要生業(yè),種莊稼,養(yǎng)蠶桑,制作玉器,冶鑄青銅器,形成了較高的經(jīng)濟業(yè)態(tài)。雖然他 們是遷徙成都平原的晚到者,但他們強勢進入成都平原并強勢整合柏灌氏、 魚鳧氏,結成三者之間的聯(lián)盟。他們是三星堆青銅文明的主要締造者。
最先,這個部族在岷山被簡稱為蜀山氏。后來,他們繼續(xù)沿著岷江南下,到達成都平原邊緣山地。
在瞿上,他們改進養(yǎng)蠶技術,完成了集約化養(yǎng)蠶的經(jīng)濟形式轉變,故被其他部族稱為蠶叢氏。他們和柏灌氏、魚鳧氏組成了酋邦政體的古蜀國。
此時的成都平原,已經(jīng)有不少的土著居民在這塊土地上生活——成都平原上發(fā)現(xiàn)的6座史前古城(龍山文化晚期至夏代早期) ,即寶墩村古城、紫竹村古城、雙河村古城、芒城村古城、魚鳧村古城、古城村古城,表明這里已經(jīng)進入了酋邦與部族聯(lián)盟割據(jù)時期。
建立在三星堆遺址一期遺存之上的三星堆古城(二、三期文化)存在的時期,正是其他古城消亡的時期,只有魚鳧村古城還幸存。這種唯我獨尊的局面,昭示著一個再清楚不過的道理:這個新的部族聯(lián)盟,征服了當?shù)氐耐林迦海蔀槌啥计皆闲碌闹髟住K麄兪呛髞硎袢说南让瘢覀兎Q之為古蜀人。
三星堆遺址的考古發(fā)現(xiàn),能夠說明這一潛藏于歷史之中的秘密。三星堆遺 址一期出土有最古老的器物,與二、三、四期器物差別很大,完全不是同一個民族的東西。因而許多考古學家認為三星堆遺址應該是被征服民族與征服民族的文化遺存。也就是說,三星堆第一期是寶墩文化土著先民的文化遺物,二、三、四期是古蜀人的文化遺物,是征服者強力同化被征服者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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