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哭就好,哭是開始痊愈的象征。
——亦舒
這不是劉玉璞第一次自殺,卻是陣仗最大的一次。
那天,一切都好似平常。
她帶著丈夫回娘家。
和從前一樣,劉玉璞的內(nèi)心毫無喜悅之情。
離目的地越近,恐懼越甚。
焦慮越甚。
她知道,這個家從來就不是避風的港灣。
而是無盡的痛苦深淵。
暴風雨果然如期而至。
像從前一樣,父親見到她,很快黑了臉。
語氣惡劣。
辱罵不斷。
甚至,又想動手。
身旁的母親也是老樣子,滿臉刻薄地同女兒說話。
一字一句。
無情至極。
傷得劉玉璞近乎崩潰。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心頭,她顫著哭腔哀求道:“媽媽求求你,別再說了,我病了!真的病了!”
母親會放過她嗎?
沒有。
完全沒有。
甚至,她還變本加厲,來了一句劉玉璞永遠也無法忘記的話:“你少拿死來威脅我!”
話音剛落,劉玉璞就抓起包包,只身沖出了家門。
她受不了了。
再也不要聽下去了!
速度之快,讓旁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等丈夫終于成功啟動停在路邊的汽車,哪里還能看見她的身影。
劉玉璞去了哪里?
答案是,地鐵。
好巧不巧,這趟地鐵的終點站就在海邊。
“啊,是大海啊。”劉玉璞絕望地想著。
多少次,她被命運折磨得痛不欲生。
活下去的希望,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中,漸漸磨滅。
或許,這是上天的安排。
就在今天吧!
她要離開這個世界。
考慮到自己會游泳,劉玉璞還購入了100顆安眠藥準時服下。
一切已就緒。
下了車,她順著一條小道,慢慢往海里走去。
忽然,對女兒的思念席卷大腦。
對,還沒和她們好好告別呢。
下一秒,她撥通了電話。
對面非常吵鬧。
有丈夫的詢問聲。
也有母親歇斯底里的吼叫。
可她不想聽。
藥效開始發(fā)作,快沒時間了。
任憑對面怎么亂,她只想和女兒們講話。
萬幸,這點要求得到了滿足。
聽著女兒們稚嫩的嗓音,劉玉璞哽咽了。
她不斷囑咐道:“姐姐要好好照顧妹妹哦,媽媽真的很愛你們……”
此時,藥效越來越上頭。
聽到女兒問自己在哪里,她也只能緩緩地回答:
“啊?我在海里啊……”
“哪片海?這我就不知道了。”
不過女兒問了,她還是奮力抬頭望了望。
恰巧,兩個巡警進入了她的視線。
雙方目光交匯。
巡警或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對,大聲呵斥道:“你在干嘛!”
劉玉璞的大腦已經(jīng)無法思考,完全是憑本能在回答:“哈?游泳啊……”
話還沒說完,她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她仍在這世間。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獲救了。
可,并沒有得到救贖。
劉玉璞的悲劇,從出生開始。
1963年,她出生于臺灣的軍人家庭。
父親嚴厲。
母親懦弱。
而她,夾在中間,苦不堪言。
父親喜歡訴諸暴力。
對她。
對弟弟。
對母親。
一個不高興,都會拳腳相加。
他還有個變態(tài)的嗜好:家里人洗澡,不準關門。
因為,更方便他動手。
洗澡時,人必定光著身子。
想打哪里打哪里。
毫無遮擋。
而且,誰也沒法逃出家門。
劉玉璞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光著身子挨打。
難以想象,這是一個父親的所作所為。
后來,母親為了自保,也開始攻擊幼小的劉玉璞。
無視她。
辱罵她。
哪怕自始至終,劉玉璞什么也沒做。
為了活下去,她一再忍耐。
換來的,卻是更加可怕的夢魘。
一次,家中長輩到訪。
目光不時在她身上停留。
終于,兩人獨處時,長輩伸出了邪惡的手。
對于這一切,年幼的劉玉璞懵懵懂懂,卻也難忍惡心。
可,誰能幫她呢?
沒有人。
她的痛苦一天天加劇。
悲劇的種子,從此埋下。
劉玉璞生命中難得的曙光,來自演藝圈。
隨著年歲漸長,她的容貌出落得越發(fā)精致。
她看見了邵氏影業(yè)的招聘,于是勇敢報名。
很幸運,她順利入選,當了演員。
毫無疑問,劉玉璞是有天賦的。
初期,公司給的定位是打女。
所以她的打戲,行云流水。
可鏡頭一轉,又是靈動美貌。
水汪汪的大眼睛。
粉撲撲的臉頰。
眼神里,寫滿倔強。
21歲,她遇見了角色趙敏。
高貴霸氣。
又颯又美。
如果說張敏的趙敏是艷麗的,黎姿的趙敏是嬌俏的,那么劉玉璞的趙敏,就是英氣的。
一個揮手。
一個抬眸。
霸氣盡顯。
趙敏之后,劉玉璞名氣大漲,戲約不斷。
如果她能就此抓住機會,攀登事業(yè)高峰,指日可待。
可,她不行。
從頭到尾,她都沒能走出原生家庭的陰影。
白天,她光鮮亮麗,笑對鏡頭。
晚上,她卸下偽裝,內(nèi)心千瘡百孔仍在。
空有名利的演藝圈,留不住她。
劉玉璞開始頻繁往教會跑。
在那兒,她認識了一個溫柔的牧師。
對方名叫張建中。
他聽她訴苦。
為她排憂。
漸漸地,兩人的關系就從教會,走到了雙方家中。
天冷了,他送外套。
喉嚨不適,他遞上枇杷膏。
張建中的百般呵護,讓她徹底淪陷。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溫暖。
很快,兩個年輕人走到了一起。
然后,談婚論嫁。
哪怕家中阻力重重,劉玉璞還是堅持自己的選擇。
終于在1985年,兩人順利完婚。
這年,劉玉璞22歲。
她總算擁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婚后,劉玉璞便慢慢淡出了演藝圈。
最后的作品里,有這樣一個片段。
她孤身一人呆在屋內(nèi)。
忽然,舊疾發(fā)作。
她一邊捂著心口,一邊匆忙找藥。
可最終,只是徒勞。
她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萬幸,一個朋友恰好到訪,趕忙施救。
當她從床上醒來,看見一旁的友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由衷地感謝道:你真是我的“守護天使”!
說完,她笑了。
有慶幸。
有釋懷。
這是她最后的熒屏形象。
這之后,她毅然退圈,和丈夫張建中一起獻身教會事業(yè),致力于開導他人。
一切似乎都在轉好。
丈夫愛她,送的發(fā)夾都價值5000元。
教徒尊敬她、信任她,連他們夫妻自立的門派,也大力支持。
可,劉玉璞還是難受。
或許是童年陰影。
又或許,是來自教會群眾的負能量。
總之,她病了。
很嚴重。
醫(yī)生找到了她痛苦的理由:重度抑郁癥。
為了治病,劉玉璞開始頻繁出入精神病院。
丈夫有了怨言。
他說:你這樣,讓教會的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們夫妻呢?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
對于抑郁癥,人們了解甚少。
他們看不見劉玉璞的痛,只知道,她有病。
還是精神病。
流言蜚語四起,繼續(xù)中傷著脆弱的劉玉璞。
情緒上來時,她沖張建中喊:大不了,就離婚啊!
丈夫沒有同意。
但裂痕,始終難以修復。
冷靜下來的劉玉璞,也會后悔,也會道歉。
可一旦病情發(fā)作,她又止不住地難受。
她知道,丈夫或許真的愛她。
只是有條件。
表面上,他們是模范夫妻,心地善良,樂于助人。
暗地里,她在苦苦掙扎,他卻無暇顧及。
丈夫無法感同身受,也不愿給她自由:
給她金錢,但僅夠活著。
給她愛情,但束縛頗多。
只留她一人,在黑暗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父母也不支持她離婚。
那個年代,這可太丟臉了!
絕望之際,劉玉璞想到了離開。
她自殺過十幾次。
但好在,都被救了回來。
一次,她回娘家。
母親叫囂著要打死她,父親就直接上了手。
心灰意冷的她,馬上吞下了大量安眠藥。
沒有絲毫猶豫。
對此,家中沒有一個人試圖阻攔,亦或展開施救。
他們視若無睹。
甚至冷嘲熱諷。
就好像,劉玉璞只是在無理取鬧。
最后救人的,還是她的大學同學。
她們匆匆趕來,好說歹說,才把人架去醫(yī)院。
臨出門,還慘遭劉父潑冷水:“別做無用功,別指望我們?nèi)メt(yī)院照顧!”
無數(shù)次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劉玉璞,早已麻木。
后來的自述里,她袒露了心聲:
“我一直在自殺,生我的父母都不愛我,還有我愛了20年的老公都對我這樣。
我實在不相信還有人會愛我。”
當時的她,已經(jīng)病得太重。
再這樣下去,情況很不妙。
緊要關頭,張建中終于愿意放手。
他給了她要的自由。
2007年,兩人正式離婚,女兒們隨男方生活。
頂著輿論的壓力。
頂著父母的謾罵。
劉玉璞開始了拮據(jù)的獨居生活。
她出書,講自己的故事。
她畫畫,平復自己的內(nèi)心。
偶爾,她還回去教會,疏導身陷痛苦的人們。
她并沒有完全痊愈。
但相比離婚前,已經(jīng)好太多。
遠離父母。
遠離丈夫。
這次,是真的在好轉。
她終于放棄自殺的念頭,決心好好生活。
可上天是殘酷的。
一切向好之時,她的生命,卻真的開始倒計時。
時間來到2009年。
劉玉璞46歲。
她努力嘗試向過去和解。
她主動給父親送了自己的畫,還破天荒地和母親通了電話。
過程不算完美。
但,有進步。
她想,不用急,還有時間。
一切都會好的。
只是有一點很遺憾:這年的5月10日,她沒能見到女兒們。
她們本該見面的。
—— 這天是母親節(jié)。
而且,是劉玉璞生命中最后的一個母親節(jié)。
2009年5月14日。
劉玉璞的住宅被強行破門。
朋友們已經(jīng)三天聯(lián)絡不上她了。
她們焦急。
害怕。
驚懼。
唯恐是那最壞的結果。
很遺憾,確實如此。
破門后,人們發(fā)現(xiàn)劉玉璞靜靜地躺著,早已沒了氣息。
法醫(yī)給出了大概的死亡時間:5月11日。
正是她失聯(lián)的第一天。
同時也是母親節(jié)后的第一天。
死因,是心臟病突發(fā)。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我們無法知曉,劉玉璞在生命的最后關頭,發(fā)生了什么。
可能有遺憾。
可能有不甘。
但最終,還是絕望地倒下了。
這像極了她退隱作里的那一幕。
唯一的不同,是她這次閉上眼,沒能再睜開。
因為戲里的“守護天使”,沒能照進現(xiàn)實。
她就這樣躺在冷冰冰的家里,被無情的死神帶走。
沒有奇跡。
她去世后,前夫張建中從國外趕了回來,淚流不止。
女兒們也來了。
可惜這次,再也聽不見母親的叮囑。
送她的那日,來了不少人。
演藝圈的老友。
大學的同學。
教會的朋友。
他們幫過她。
鼓勵過她。
可現(xiàn)在,只能揮手告別。
只能含淚懷念。
時光匆匆,轉眼間,劉玉璞已經(jīng)離開13年之久。
但哪怕過去了那么久,仍有源源不斷的新觀眾,驚嘆于她的趙敏,她的英氣。
然后,試圖了解她的生平,卻發(fā)現(xiàn)斯人已逝。
又是一片惋惜與哀嘆。
可,比起她的美,她的慘,我更希望大家記住的,是她的堅韌,她的樂觀。
在人生的最后幾年里,她沒有怨,也沒有恨。
只有對生命的珍視與眷戀。
人生雖苦,亦能苦中作樂。
正如她書中的感嘆:
“生命還有很多美好的地方,還有很多動人的角落,所以要活著,活著去體驗,活著去分享。
打開心扉,讓靈魂自由地飛吧!
你會驚覺,生命,原來是一朵正在綻放的花,正在對你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