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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讀蘇軾,為其“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的通透所觸動;長大后,卻愈發覺得他如一碗醇厚的陳年老釀,時間越久越能聞其香、感其味,知其珍貴。
對我而言,蘇軾毫無疑問是永遠的top1。
而top2,我想給姜夔。這世間總有一種人,與君初相識,已如故人歸,姜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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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江湖之遠仍憂其君
姜夔,若單論名氣、才氣,遠不能望李杜、蘇東坡之項背。
但就是這樣隱沒在宋代詞人堆里的一個名字,卻在一見之后,被無數次想起。
因為一座城,愛上一個人。
少時,對揚州的向往尤甚,是夢里的繁華古城。
揚州,前有李白“煙花三月下揚州”,后有杜牧“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本以為對揚州的贊美也盡在于此了。誰料姜夔一闕《揚州慢》,竟讓我對他著了魔。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紅芍藥
揚州第一花
姜夔《揚州慢》如揚州芍藥般,歷盡滄桑依舊艷絕天下。
無豪華繁榮之盛氣,無慷慨陳詞之悲狂,無凄婉迷惘之哀嘆,姜夔以清麗空靈的筆觸,將國恨家仇與戰后衰敗的揚州城糅合的天衣無縫。
詞作格律嚴謹,但無雕琢痕跡;詞風空靈,自有脫俗之氣。
這位生逢亂世,飄落江湖的落魄詞人,飄零至此仍時刻不忘君國,令人贊許之后愈覺沉重。
他一生崇拜杜牧,筆下的揚州城是情忠與義的雜糅,盛與衰的轉換,堪稱絕世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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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貌端秀 騷雅清空
自古文人外貌多不盡人意。如蘇軾,便是一個喜愛吃肉的大胖子,姜夔則不然,他是真正的才貌雙全。
史載:“(姜夔)人品秀拔,體態清瑩,氣貌若不勝衣,望之若神仙中人。”身材挺拔,相貌清秀,相貌如神仙般飄逸,想想便令人神往。
詞在唐代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俗物,直到蘇軾,才將詞粗俗濃艷之氣向唐詩的高遠古雅復歸。
同樣,在姜夔以前,宋詞的創作風格已趨向“清空”,審美理想趨向“騷雅”,但兩者仍未進行融洽的糅合。直至姜夔,才把兩者有效地綰結起來,最終形成了清空靈動的南宋江湖詞派。
《暗香》
《疏影》
南宋江湖詞派詞風清空高潔,靈動自然。既不同于傳統婉約派的綿麗軟媚,也不同于豪放派末流的粗獷叫囂,更有別于蘇軾以曠達的清空。
詞派以詩人的筆法入詞,以“騷雅”入主旨,將詞的音律、創作風格和審美理想納入一定法度,形成了一種新詞風,影響了此后整個南宋詞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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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蘇軾之后的又一藝術全才
對姜夔的另一偏愛,得益于他與蘇軾一樣是不世全才。
韓愈曾說:“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但總有一些人有專攻,也可全攻,如蘇軾,如姜夔。
姜夔“崇晉貶唐”,反對俗書,和提倡文人意趣的蘇東坡、黃庭堅、米芾等看法相似。但他對“唐法”并不一概否定,而是采用了大量篇幅對“法”進行了系統的、全面的論述,并從肯定和解釋引申了“晉韻”古法。如《續書譜》。
他的《小楷跋王獻之保母帖》書法出于二王一路,用筆精到,典雅俊潤,且受初唐諸家書風影響,不隨時俗,清新脫俗。
姜夔自度曲
宋詞原可以配樂唱,因此也叫曲子詞。姜夔精通音律,能嫻熟地運用七聲音階和半音,使曲調非常清越秀麗。
這與他獨具一格的清剛婉麗、典雅蘊藉的詞風結合得天衣無縫。楊萬里贊其“裁云縫霧之構思,敲金戛云之奇聲”。
他還根據自己對音樂精神的理解,改造唐宋樂譜,使市井俗樂與傳統雅樂的精神相通;他的《大樂議》代表了宋代民間音樂藝術最高成就,為后人提供了一份了解宋代民樂的可貴的資料。
而姜夔對于音樂史的最大貢獻在于他的《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歌曲》分六卷,代表曲有《揚州慢》、《杏花天影》、《疏影》、《暗香》等。
歌集突破了詞牌前后兩段完全一致的套路,使樂曲的發展更為自由,是流傳至今的唯一一部帶有曲譜的宋代歌集,被視作“音樂史上的稀世珍寶”。
古來圣賢皆寂寞。姜夔才華橫溢,卻時運不濟,空有一身才華無施展之地,讓人為他傾倒的同時不免覺得可惜。
不過轉念一想,古代多少狀元都湮沒歷史紅塵,姜夔若是日夜為案牘勞形,怕是也難以寫出如此清空靈動的詞!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何嘗不是命運另一種別致的安排?
白居易說:相逢何必曾相識;納蘭性德也云: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知音難遇、知己難求,從古至今皆如此。今時今日,我不敢自居姜白石知音,也無需去辯駁,千言萬語在這寥寥數語中已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