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鎖衡陽路,魚書不至雁無憑,今番欲作悲秋賦,回首西山又日斜,天涯孤客真難度,丈夫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這幾句出自昆劇《林沖夜奔》,但凡有淚不輕彈似乎說的都是男兒或者丈夫。但是細細想來,已經有好多年了,真的是沒為自己流過眼淚了,好像也有好久沒為哪個影視劇里的人物流淚了,不過前兩天還真涌出那么三兩滴。
接著上一篇寫,我看《大明王朝1566》的全篇都以寫嘉靖為線,前半部主要是通過胡宗憲、江南織造局等故事,后半部則是著重刻畫他踩踏出的乾卦內卦,也就是他口中說的下卦海瑞。李時珍劇中說海瑞是“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問他說“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不知道你這道奏疏,是想醫病,醫人,還是想醫國”?
海瑞認為“嘉靖視國為家,一人獨治,予取予奪,置百官于虛設,置天下蒼生于不顧,二十余年不上朝,名為玄修,暗操獨治,外用嚴黨,內用宦奴,一意搜刮天下民財。而那些科甲出身的官員們,有良知的拼了命去爭,無良知的干脆逢君之惡,順諛皇上,皇室大貪,他們則小貪,上下一心刮盡天下民財!”可憐大明百姓,苦上加苦。你“李先生治病救人,我們這些吃朝廷俸祿的人,卻只能看著百姓在眼前,一個個死去。”這是海瑞在視察雪災饑民后的幡然決定,國要以民為本、君臣共治,他雖不能為天下蒼生普降甘霖,也要在萬馬齊喑的朝廷響起一記驚雷。
這一段下來真的是陳詞慷慨,直戳人心。但是讓我流下淚的還真不是這些正向清流的故事,而是劇中虛構的人物“呂芳”。呂芳本質是嘉靖的大管家,在劇中有著極高的威望和影響,他幫助皇帝處理國事,同時也在關鍵時刻提出自己的見解,他懂得如何與人相處,更諳權力的規則。呂芳對他的干兒子們更是關懷愛護,不存私心,他不恃寵而驕,也知道自己只是個依靠主子的奴才。嘉靖評價,他“根本沒有自己的人”。
我覺得這部戲值得稱道的是它花了大量的篇幅打造了太監這個群體。這里的太監不像別的古裝劇中只是個毫無生氣的擺設,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鮮活生命。哪家出身高貴、家財萬貫或者被父母寵愛的娃兒會被送進宮里當太監,都是那些家里窮得叮當響,連溫飽都顧不上的可憐孩子罷了。幸好他們在這里遇到了一個好上司,于是命運就圍繞著他們的老祖宗呂芳被一一展開呈現。
劇的開篇就是飛揚跋扈的馮保揣度圣意打死了裕王一系的欽天監周云逸,然后又為了邀功,在天降大雪后搶著去給嘉靖報祥瑞,龍顏是大悅了,可是他卻犯下了大忌,自以為抓住了機會,其實是鋒芒畢露地得罪了自己的上司和其他人。好在馮保這個小太監運氣好,有干爹。為了解救馮保平息眾怒,呂芳讓他跪在雪中直至凍僵,然后再吩咐他借著世子出生,到裕王身邊做世子的大伴,以圖將來。
再說楊金水,他是一個非常復雜的人,他擅長權謀、心思縝密、精于人心,同時也極為狠辣,他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他充滿矛盾,好起來比誰都好,壞起來比誰都壞,但對嘉靖皇帝和呂芳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這部劇感動我的就是在呂芳看穿一切,離開自己的舞臺,體面退場的時候。
嘉靖并非薄情寡恩之人,在他感知自己命不久矣后,為保全呂芳,嘉靖給他發了護身符讓他離開。可呂芳并未把符留給自己,而是給了朝天觀的藍神仙要他保馮寶平安,“當年我告訴你的那幾句話還記得嗎?思危、思變、思退,退下來就有機會,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哪錯了往后該怎么做,將來大明的主子先是裕王后是世子,只要挺到那一天,干爹這幾年護著的人就全托付給你了。”呂芳自始至終心里惦記的都是為他賣過命的人,他護著所有的小太監。在這至暗時刻,他跪下來給馮寶磕頭說“孩子們全交給你了”,至此呂芳的時代結束了。
第二個淚點是呂芳接出了被關押三年的楊金水,這個受盡同類屈辱折磨的人像孩子一樣在野地里撒歡奔跑。“金兒,過來”只這一句就讓人滾一大滴淚出來。“咱爺倆平安了,從這一刻起你不用再裝了”,“三年了辛苦你了”。楊金水的臉上慢慢恢復正常,眼神聚焦,“這下好了咱們倆給太祖爺守靈去了,太祖爺不會說話也不會生氣,沒有人再算計咱們了”,這兩個曾經享受榮華富貴的同時又如履薄冰的人自由了,“所有功名利祿都不在了,所有的擔驚受怕也隨之過去了”。“金兒,把頭發把臉還有咱們的這只半條身子都洗干凈,從今往后咱們爺倆干干凈凈地做人”。
永嘉禪師曾說“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稍有差池,便是來生,對于這兩個心眼明澈的人來講,終于解脫了。
劇至此追完。說了很多,好與不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PS:劇中的一段海瑞奏疏
戶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
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即位初年,鏟除積弊,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余年不視朝,綱紀馳矣。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賦役增常,室如縣罄,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凈而無財用也。”嚴嵩罷相,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后,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