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五體”并不只是十二屆國展的“專利”,而是在歷屆全國書展中均有不同的呈現。1980年5月,在中國書協尚未成立的情況下,由北京書學研究會、上海書畫出版社等13家單位聯合倡議,在遼寧省舉辦了全國第一屆書法篆刻作品展覽。展覽展出了許多已故書法名家的翰墨,如郭沫若、沈尹默、白蕉、胡小石、高二適、潘天壽等先生的作品,以及老書法家和年高德隆的社會名人佳作。他們書法功力深厚,“五體”俱全,個性凸顯,代表了其時書壇的創作高度。還有一部分中年作者和少數青年書家作品參展,由于功力不逮前輩,作品未臻佳境,盡管書宗“五體”,但有不少仍停留在臨摹古人作品的水平上。1984年9月,全國第二屆書法篆刻作品展覽在中國美術館開幕,這是中國書協成立之后舉辦的第一次全國性大型書法篆刻展。與第一屆相似,老書家依舊是展覽的“主力軍”,舒同、趙樸初、啟功、林散之、沙孟海、王蘧常、蕭嫻、費新我等皆有作品參展,書風沿襲了清末民國書法的脈絡,平和持重,老一輩書家精湛的學識修養為中青年作者提供了學習良機。全國第三屆書法篆刻作品展覽于1987年舉辦,在評審中提倡既要有深厚扎實的傳統功力,也要有個人風格的新意之作,力求傳統內蘊與創新求變相結合。這種機制的改變和評審創作的導向使一大批思想活躍的優秀中青年書家脫穎而出,新人不斷涌現。他們善于從“五體”經典中汲取營養,又展現出了鮮明的個性特征以及地域書風的特色與魅力。第四至第七屆國展貢獻給當代書壇最突出的有三點:一是允許作者自由投稿,二是首次設立“全國獎”,三是作品尺幅加大。這些改革極大地調動了書法作者的創造性和參與熱情,中青年書家占據主力,書作“五體”爭艷,追求展廳效應。經過十多年的打造,“國展”在當代書壇的影響力愈益擴大,特別是第六、第七屆國展,應征稿件均突破兩萬,印證了當代書法人特別是中青年作者高漲的參與熱情和創造活力。第八、第九屆國展伴隨著當代書法的推進,書風漸趨多樣,書法作品的形式不斷翻新,每一屆的投稿人數也從三萬多人向五萬多人節節攀升,入展作品均超過千幅。評審上開始實行分書體評選,同時加大監審團和新聞媒體觀察團的監督力度,以確保評選的公正性。第八屆國展按打分制分書體評出獲獎作者,謝國啟、龔勛、孫勇、謝少承、陳海良、顧建全分獲篆、隸、楷、行、草五種書體和篆刻“得分王”而備受書壇矚目。而第九屆國展分等級分書體評獎,龍開勝、童孝鏞、陳靖、李守銀、李國勝分獲行書、草書、篆刻、隸書、楷書一等獎,成為名副其實的書體“狀元”而受人追捧。第十屆國展開始實行分書體異地舉辦,草書、楷書、隸書作品在上海展出,廣西展示篆書、行書、篆刻、刻字作品,并選取兩地部分優秀作品在中國美術館展出。展覽不再設等級獎,而是改為優秀、優秀提名作品獎。獲獎的光環不再聚焦,作品形式更加考究。第十一屆國展在征稿啟事中明確將投稿作品分為書法、篆刻、刻字三個部分。在4萬余件來稿中,篆書、篆刻2600余件,書體的來稿近4萬件,其中行草書2萬余件,占“半壁江山”。評獎不設等級,通過打分制排序產生。此次評審的亮點是增加入展獲獎作者面試環節和學術媒體的介入,這有利于杜絕代筆和客觀真實地對外公布報道展況。應該說,從全國第三屆書法篆刻作品展覽起,國展便進入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和境況,一大批書法中堅形成主體力量,階梯式人才隊伍逐步形成,地域書風漸入端倪,書法的形式美和展廳效應越來越受到青睞,評審機制也得到了不斷的完善。相比第十一屆國展,經過四年的沉淀,十二屆國展可以更為理性和客觀地審視展覽面臨的現狀和問題。重鑄書法審美理想,強化藝文兼備,是從精神和文化上進行灌輸和“補鈣”,而提倡“五體兼善”,則是為當下書法技法的缺失、書法基礎的薄弱、書法亂象的“撥亂反正”提供的“靈丹妙藥”。

說到“要不要習'五體’”這個問題,我想談談自己在五體書法學習上的經歷。2008年10月,我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周劍初五體書法展”,因為此展的舉辦,使得習書30余載的我漸漸被書界友人所熟知,并相繼在全國首屆冊頁展、全國第二屆青年書法篆刻展、全國第三屆扇面書法藝術展、第十屆國展中摘金奪銀,在中國書協舉辦的“三名”書法工程、“現狀與理想”學術批評展、“源流·時代”等一系列展覽及學術活動中均榜上有名。故常有書友問及我學書心得,我的回答是:書家當習“五體”。從生活角度而言,猶如人不僅要食“五谷”雜糧,還要葷素搭配。光吃肉必缺維生素,反之,吃素多了定缺蛋白質,導致營養不良。其一,書法發展到今天,實用功能逐漸退卻,審美功能凸顯,書法人群除業余愛好者修心養性外,多數已視書法為畢生摯愛而定為主業。書法學習創作若只攻一體,長久循環往復,就算形成自己的風格面貌,也難免會感到單調乏味,產生視覺疲勞。至于筆法、結字之變化,謀篇、布局之創新,也將無能為力,無計可施。其二,“五體”雖各體獨立,其實是一脈相承的,相互影響,相互滲透。蘇東坡云:“凡世之所貴,必貴其難。真書難于飄揚,草書難于嚴重,大字難于結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這段話,就道出了書體之間的相互聯系。比如,習楷書,難在姿態飄揚、書寫放松,減少規矩束縛,字的姿態應盡多橫生自然之趣,體現天真的流露。有的人寫楷書幾十年,功力不可謂不深,但拘謹呆板,毫無生氣。若融篆隸入楷,字里行間則可透出生拙的金石意趣;若加行草入楷,書寫則會自然流暢,拘謹呆板姿態頓可化解。有的人寫小字得心應手,可寫大字卻神采全無,究其原因,小字寫大需對字形重新整合,若練魏碑,便可迎刃而解。還有,很多人對草書情有獨鐘,尤其是大草,最能抒發書者之性情。當今草書創作,主流是好的,但無視經典、自我作古、任筆為體、狂涂亂抹之現象充斥書壇。解決的辦法除了多讀書、多臨帖外,重要的一條是在取法上要“博”,融篆隸可解決草書線質之輕飄浮滑,習行書可使書寫自然輕松、結字美觀大方,習楷書尤其是小楷,可使書者觀照書作之細節。其三,習“五體”突出的是“習”字,就是要對“五體”加以涉獵,潛心練習。古往今來,兼涉“五體”之書家并不乏人,然“五體”皆精者卻屈指可數。蓋因天分、稟性、志趣、學養以及時間、精力等人各有異,故選擇和結果也就迥然不同。世稱趙孟頫精于六體,然其真正建樹卻在于楷書和行書。其他書體對于趙孟頫而言,雖能熟練寫來,應規入矩,然殊乏個性,藝術境界并不高。可見,“日數萬字”而彪炳書史的一代宗師趙孟頫尚且如此,何況常人呢?不過兼習各體的好處在于各種書體之間可以互相生發,習之既久,鋒毫起伏之間或可得神鬼莫測之機,卻又非以畢生之力專攻一體者所能體悟的。所以,習“五體”還有另一層意思,就是夯實根基,打好基礎,好比習武站樁、唱歌吊嗓,習“五體”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是由“專”向“博”再向“專”過程中的必要手段、重要過程,“五體”積淀融合越深,越有利于我們個人書風的健康形成。自作詩《深宵書興》對于這個問題,我想分兩步來談,先談談“能不能”的問題。不少朋友有這樣的擔心:人生時間與精力有限,學書當主攻一體,萬不可“眉毛胡子一把抓”,以防“肉多嚼不爛”,終而一事無成。這種擔心不無道理。歷覽古今書法大家,“五體”皆能者不多,“五體”書作能流播于世者甚少。但我認為,書家不能“五體”,不見得不涉“五體”,前賢五體書作流播于后世者少,不見得不習“五體”。往遠看,古賢如王羲之、顏真卿、蘇東坡、懷素等作書乃“余事”,為實用,以書名世無不在行政、從軍、為文、傳教諸方面績偉功豐,且琴棋書畫諸藝兼能,或詩書畫印數項融通,其時間精力并未見匱乏。近者說,一代偉人毛澤東,不僅是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詩人,同時也是杰出的書法家。在戎馬倥傯的歲月里,從沒有放棄對書法的閱覽和練習,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即使日理萬機,尚有余閑讀書習字,終成當代杰出草書大家。相比之下,我等如能窮畢生之功,集全部精力,兼攻“五體”,實不至于就那么高不可攀、深不可測。至于能不能“學好”,這取決于一個人的天分、方法、勤奮程度、文化水平等綜合素養,需要盡畢生精力去追求和體悟。五體書法是一個浩瀚的寶庫,面對經典,我們如何去取舍,如何去深入,如何為我所用,是每一個學書者需要思考的問題。在此,結合自身學習體會,有“兩句話”供大家參考體會:有這樣一種現象,在學書中,有的人臨帖很像,創作作品卻是自己的東西。創作時不會將臨帖所學經驗“拿來”為我所用,存在著脫節現狀。有時臨帖非常刻苦,收效卻甚微,究其原因,是漫無目的、沒有思考、不加分析,寫完后腦中一片空白,或只保留書寫的感覺,記住的東西很少。不思考,拿起筆就寫,時間精力都被浪費了,不值得。所以,思考一定是在下筆前的。我歸納總結臨帖四字要訣為:察、寫、比、改。“察”即觀察,是讀帖的過程;“寫”即把察后胸中之形再現紙上,憑記憶將范字“復制”,愈像愈佳;“比”即對比、比較,每臨完一字,應與字帖范字對比,比較兩字在形狀、大小、位置和神態上的異同;“改”即修正,通過對臨字與范字比較,查找不足,再以范字為基再度臨寫,改正初臨所犯缺點。“察”與“比”既是心摹的過程,也是思考的過程,如忽略思考,就變成抄帖了。臨帖尚且如此,具體到五體書法的學習中,更要用心動腦、勤于思考,善于歸納總結,探索特點規律。如習篆書,就可用“線”和“圓”來概括;習隸書可用“正大氣象、體成橫勢、筆筆斷開、因勢賦形”來歸納;對楷書特別是小楷可用“古、正、挺、清、雅”來提煉;而行草書,因其動態的體勢,可用辯證法來判斷對立統一的規律,通過欹與正、大與小、長與短、疏與密、濃與淡、潤與枯諸種矛盾,最后達至和諧的空間構成及自然書寫。愛因斯坦說過很多深奧的話,我認為這句話最令人印象深刻:“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因為知識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著世界上的一切,推動著社會進步,并且是知識進化的源泉。”藝術是造型表現力和藝術想象力的結合。書法是抽象的藝術,不僅需要造型和情感,意象思維的想象力更是書法藝術創作活動最重要最關鍵的一環。優秀的書法家必須具備豐富活躍的審美思維活動,方能寫出氣韻生動的書法藝術作品。王羲之在《題衛夫人筆陣圖后》中說道:“夫欲書者,先干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結思成矣”。論證了書法創作的時序,想象力的意象思維活動應在書法創作之前。而明代項穆的“想象化裁”“筆隨意發”則論述了想象力的兩步范疇:先是用意象思維進行通篇的謀篇布白安排及剪裁,之后才是運用技巧功夫跟隨心中的意象進行創作。從王羲之的“意”、項穆的“心相”到今天書法美學的“想象力”,充分說明從古至今的書學理論上,非常重視書法創作的意象思維作用。給想象力縱橫馳騁的宏觀空間,書法藝術的創作則是書法家精神活動在書法作品上的體現。書法抒情達意的作用比功力強、比法度更精彩。厘清書史脈絡,明辨書體關系,錘煉諸體技法,這是進入藝術時代后的書法從業者應該實施的工程。新的時代賦予我們新的使命,面對機遇和挑戰,我們應迎難而上,溯源開流,在“五體”領域跬步前行,集腋成裘,再創書法藝術高峰。(附圖為周劍初書作)《論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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