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明代的用應愿的《印說》的出現是第一部較全面的印學理論,使明代的篆刻理論早熟于篆刻藝術的實踐,那么,稍晚一些的甘旸所作的《印章集說》則是中國篆刻史上第一次對印學作系統性、條理性歸納的重要印學理論,如果說區別,周應愿的《印說》理論整理是大概念性質的,而甘旸的《印章集說》的理論則要具體得多,因此,如果要研究篆刻理論,甘旸的《印章集說》也不可錯過,因為它帶來的指導是具體的,是微觀層面的。今天就說說甘旸這個人。
(《印章附說》書影)
一、個人簡介
甘旸這位印人,沒有一般意義的完整傳記,通常的記錄是這樣的:
甘旸(?-1605后),又名旭,字旭甫,號寅東,秣陵(就是現在的南京)人,隱居雞籠山,以書刻自娛,精于篆刻,尤嗜秦、漢印,明代萬歷年間著名篆刻家。顯然,這又是一位生卒年代不詳的印人,不僅生年無考,就連去世年代也只有1605年以后的某個時間這樣粗略的記述(孫慰祖《中國璽印篆刻史》載),大概原因是甘旸這個人屬于自得其樂的隱者性格,所以,去世年份終于無考。他的成績最重要的是廢寢忘食,歷時七年,自摹古印1700余萬,輯成集古印譜《印正》,于萬歷丙申年(即萬歷二十四年,也即1596年)刊行于世。那么,這個年份,甘旸至少還是在世的。
二、印學貢獻
1、批判《印藪》,刻成《印正》
我們知道,顧從德和羅南斗的原拓古印印譜《集古印譜》最早(隆慶六年,即1572年)只鈐印了20套,兩人各留一套之后,流行于世的只有18套,后銷行極佳,售罄后仍有各地印家不斷求購,于是大致在萬歷三年(1575年),顧從德將《集古印譜》原鈐本擴充,以木刻翻摹印行,改名《印藪》,既是木刻,則翻印方便,印數也即大增,達到了“及顧氏譜流通遐邇,爾時家至戶到手一編。”(趙宧光語)的程度。可說是《印藪》風行天下。這對印學發展推動作用極大,由此,篆刻界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仿漢摹古熱潮。但《印藪》畢竟不是原印鈐拓,且木質與金屬、玉等材料物理特性不同,秦漢古印原貌盡失,甘旸“嘗嘆顧從德《集古印譜》木刻本(就是《印藪》),摹刻失真,神理不存,為‘辨邪正法’,乃依秦、漢印為范本,用銅玉摹刻,盡數載(七年)之功,于萬歷再申成《集古印譜》五卷。明末摹刻秦、漢印譜之風極盛,此譜最為上乘。”(《歷代印學論文選》),這里的甘旸本《集古印譜》實際應稱為《集古印正》,雖不是秦漢原印的原印鈐拓,但卻是甘旸依照原樣重行摹刻的鈐印本,比木刻的《印藪》要高明一些了。
(西泠印社版《甘氏集古印正》書影)
2、《印章集說》(即《印正附說》)創作
除了刻印《集古印正》之外,甘旸還有重要的理論貢獻,就是在《集古印正》的后面寫了《印證附說》,這是甘旸結合自身創作實踐總結出來的理論著作,全書將印學所涉方方面面條分縷析、眉目清楚地整理了一遍,這是前無古人的,這些附說后世稱為《印章集說》。
《印章集說》的主要內容涉及以下內容:
(1)識篆,包括篆書源流、六書;(2)印史,包括璽印名稱、各朝印章、印章材質、印章制作方法、印的文 式、印鈕類型、印章制度;(3)技法,包括篆法、章法、筆法、刀法四個要素;(4)印章品類,包括名印、表字印、臣印、書柬印、收藏印等;(5)印品,即篆刻作品的等級分為神、妙、能(出自周應愿的《印說》)三品,每品各有表述;(6)制印泥法,包括分辨朱砂、取蓖麻油法、煎油法、治艾法、合印色法等具體步驟。這實際上是對有史以來的印學作了一次系統性、條理性的歸納,這是前無古人的。比如在“白文印”一節,甘旸提出:“古印皆白文,本摹印篆法,則古雅可觀,不宜用玉箸篆,用之不莊重。”這實際上是提出了不同印式的區別,小篆入白文印不宜的原則。同時,他還強調了篆法的重要性,比如,在“篆法”一節,他提出:“印之所貴者文,文之不正,雖刻龍鐫鳳,無為貴矣。時之作者,不究心于篆,而工意于刀,惑也。如各朝之印,當宗各朝之體,不可溷雜其文,以更改其篆,近于奇怪,則非正體……”這其實是最早的字法原理。
(《印正附說》關于白文印的論述)
3、斷定“三代”有印
“三代”指夏、商、周三個朝代,“三代無印”是元代大篆刻家吾丘衍的論斷,后人跟風認同,到了甘旸這里,他明確提出“或謂三代無印,非也。”他的理論支撐是“《周書》曰:湯放桀,大會諸侯,取璽置天子之座。則其有璽印明矣。虞卿之棄,蘇秦之佩,豈非周這遺制乎?”(《印章集說》)。他還明確指出“夫印始于三代,盛于秦漢”(《集古印正》)。雖然所引典籍并不十分可靠,且說法籠統(沒有說明是那個朝代,夏、商、周?),但對于后世朱簡等人篆刻史的研究,有很強的前導作用,到朱簡的《印章要論》,朱簡明確指出:“印始于商周,盛于漢,沿于晉,濫觴于六朝”,甘旸的作用很明顯。
三、篆刻作品
(李思恒印)
漢白文印式,回文印法這是甘旸認可吾丘衍關于回文印理論的作品
(太羹玄酒)
也是漢白文印式,有心者可以找來鄧石如那方同印文印作比較,那個雄健多了,這個秀麗一些。
(焦竑之印)
是漢白文印印式,但顯然,這方印要秀潤一些。
(古墨林)
也是漢白文印式,但林的篆法調整,使疏密更強,雅趣頓生。
(米萬鐘印)
朱簡也刻米萬鐘印,顯然,兩人的審美差異很大,甘旸的這方印,除了漢朱文印式外,或略有一些唐宋遺存。
(三全道人)
這一方印,則基本是宋元味的篆法了,這應當是他的失敗作品,精神散亂,字法也不古,這是跟他的審美背離的。
(聊浮游以逍遙)
這是元朱文類的作品,雖還跟后來清代鄧石如、吳讓之等名家的水準相差尚遠(多數是時代限制),實際上已經有相當高的水準。刀法、篆法、章法均有可取處。
此外,甘旸還有很多仿刻古代名家印的作品,臨摹精到,形神兼具。如趙孟頫的“松雪齋,趙氏子昂”,宋皇室印“宣和”,以及“端居室”書齋印等,摹工堪稱精絕。如圖:
(甘旸臨“趙氏子昂”)
(甘旸臨“松雪齋”)
(甘旸臨“宣和”)
(甘旸臨“端居室”)
甘旸的優勢在于長達七年的精心摹刻研究,功夫不負苦心人,甘旸練就的一手高超的摹印本領,這也為其篆刻創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的印風雖受到文彭、何震的影響,但由于無人可敵的秦漢古印功底,使印作更得漢印神髓。白文印線條較何震秀潤(這是何震所不取的)老練,朱文仿漢一路,線條勁鍵,有鋼切銅鑄之美,朱文仿元朱文一路則篆法、章法、刀法精到,已非文、何所及(同時代里的優秀者)。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甘旸能刻出這等功力不凡的朱文印(如上文的“聊浮游以逍遙”),實在是超越了時代的局限。就整個篆刻來看,在明代這個時間段,特別是印學理論,甘旸肯定算得上是不可錯過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