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1711—1799),出生于北京雍親王府東書院如意室,幼名元壽。清朝第六位皇帝——清高宗,定都北京之后的第四位皇帝,即清乾隆皇帝,寓意“天道昌隆”。乾隆在位六十年,禪位后又繼續訓政,實際行使最高權力長達六十三年,是中國歷史上實際執掌國家最高權力時間最長的皇帝,也是最長壽的皇帝,享年89歲,葬于清東陵之裕陵。弘歷喜愛書畫,喜愛古玩,他的書法十分豐腴甜熟,很有特色,一看便知是其手筆。雖然他不事篆刻,但特別珍愛印章,他的常用印章有數百方之多,當然大部分印章皆未知是誰為之刻制的,但能為乾隆刻章也決非一般等閑之輩。因為明清印章習氣頗重,所以,乾隆用印亦時見時俗。筆者選取其常用印章六方,逐一加以識讀,以饗讀者。
這六方印分別是“意在筆先”“垂露”“叢云”“深心讬毫素”“天地為師”“道寧齋”(見圖一)。
圖一
“意在筆先”印之“意”字,甲骨文無,金文無。漢代繆篆書體有三十多種寫法,皆上從“音”字部、下從“心”字部,但無一像“意在筆先”之“意”這樣的結體與寫法。由圖二可知,諸多古籀大篆的書體也沒有與之對應或近似的寫法。甲骨文、金文有“言”與“音”字與之有形近處,但畢竟差距較大,不是同一個字。因而,此“意”字沒有出處,應系刻制者杜撰自造。印文“在”字,甲骨文、金文皆有,篆刻字典能查找到三十多種不同的寫法,古籀大篆之“在”也有十多種不同結體,但無一像弘歷用印這樣的寫法。仔細觀察此“在”字,下從“土”字部,這沒有異議,上方從“夊”字部,“夊”字部與“各”“夔”“夌”“夋”“夏”及弘歷另一用印“垂露”印的“露”等字組合,未見與“土”字部組合成字的,故此“在”字刻寫不確。印文“筆”字,“筆”為繁書,甲骨文、金文、漢印繆篆、小篆等有關“筆”的寫法較多,由圖二可知,弘歷用印的“筆”字應出自“華岳碑”,只是上方的橫畫改變,并刻寫為向左右伸展的斜畫,這樣的筆畫改變亦無可厚非。印文末字“先”,在篆刻字典中能查找到四十多種寫法,但無一像弘歷用印那樣的“先”之結體。仔細觀察,印文上從兩“火”字部,下從“廾”字部,應為“灷”字而非“先”字。由圖二可知,從“火”從“廾”從“辵”者為“送”字,又從兩“火”者為“粦”字。換言之,真正的篆書“先”與弘歷印文之“先”相差很大,由此可見,印文“先”字亦刻寫不確。
圖二
“垂露”印,若無釋文,似乎不易識讀。尤其是“垂”字,下面多了一個三角形的“日”字部,與一般的篆書結體大相徑庭。由圖二可知,此乃出自“胡氏千文”,只是在“日”字的形態上稍微作了一點改變,兩者基本上是比較吻合的。此外,印文“露”字出自“石經”。
“叢云”印之“叢”字,繁書可寫為“叢”與“樷”等。篆書“叢”的寫法較多,對照圖二,此乃出自“省文”?!霸啤弊址睍鵀椤半叀?,甲骨文、金文皆有,一般篆刻字典能查找到八十余種不同寫法。此“云”字在傳統結體上作了一定的改造:雨字頭兩邊縮短、不作下垂狀,下方云字部作方折處理。整個形態有了很大的變化,識讀起來還是有點費勁。
“深心讬毫素”印,細朱文形式,印文兩側刻制了龍紋,較有裝飾趣味,亦富有皇家氣息。其“深”字,由圖二可知,應出自“存乂切韻”,兩者較為吻合?!靶摹弊植捎脗鹘y篆書刻寫,較容易識讀。而“讬”字情況就不同了,從“辵”從“六”又從“丌”,與從“言”從“乇”者完全不同?!白櫋敝^委寄事物、憑依、推諉之意。對照圖三,與“古老子”之“讬”類近,但畢竟還是稍有區別與不同,故此“讬”疑為刻寫者自行改造而成。印文“毫”字,可作“豪”,“毫”與“豪”通?!昂痢闭咧^毛長而銳、衡度、筆、十絲為毫之意?!昂馈闭咧^英杰、強勢、才能過人之意,各有所指。由圖三可知,此“毫”出自古籀大篆“六書統”,兩者比較吻合一致。印文“素”字從“糸”從“素”,篆書“素”字有二十余種不同寫法,但無從“糸”字部之“素”的結體。由圖三可知,此“素”乃出自“說文”。
圖三
“天地為師”印之“為”,繁書有“為”“爲”等,甲骨文有“為”字,金文有“為”字。最早的殷商卜文“為”系役象之意,在現今的篆刻字典上各種篆書結體的“為”有一百八十多種寫法,多少皆含有從“象”從“又”的役象之謂。諸多明清印人喜歡追求冷門生僻,常規傳統的文字不去采用,而喜歡采用一些不常見的奇文怪字,以增加印章的神秘與新奇,趙之琛、周芬、吳昌碩、錢瘦鐵、鄧石如等印人,均曾用“古老子”“古文奇字”之“為”刻過這樣的印章。弘歷用印此“為”亦出自“古文奇字”,只是在線條方圓上稍微作了一點改變。再看印文“師”字,篆書寫法較多,古籀大篆的結體也有十多種,且各不相同,差異較大。由圖三可知,此“師”字應出自“古孝經”,兩者比較吻合。
“道寧齋”印,裝飾意味尤重,線條皆采用圓曲形式,上下左右部首呈對稱狀。左右雖然留空,但字間排列緊密,給分辨識讀帶來了一定的迷惑與難度。實際上,此三字若不看印章釋文,是較難識讀的。由圖三可知,其“道”字出自“比干墓銘”,只是某些線條稍微作了改造與增減,兩者基本吻合。其“寧”字,亦出自“比干墓銘”。最后再看印文“齋”字,上方有從三個“口”部,下方從“二”字部,上橫短一些,下橫稍長一些,這與圖四中的“六書統”之“齋”字較為吻合。然而,事情并非這么簡單,篆文“齋”字的長橫下另有一“鬲”字部,左右還有對應的“弓”字形筆畫。這里有兩個問題需要確定:其一,此印文篆書“齋”字是否包括“鬲”字部及上方三口、長短二橫?其二,印文是三個字還是四個字?
“齋”字的寫法較多,古籀大篆、秦篆、漢繆篆,包括明請印人用篆,其“齋”的寫法有百余種,但無一像弘歷用印那樣下帶“鬲”字部者。由圖四可知,“齋”字除上從“齊”字部外,另有從“示”從“辵”者,但查找不到從“鬲”字部的齋字結體。因而,可以確定,此印之“齋”字并不包括下面“鬲”字等筆畫。換言之,此印文應是四字而非三字。
對照圖四,“道寧齋”印文下方帶“鬲”字部的結體,與“六書統”的“鬲”字較為吻合。前者左右曲線寫得較為隨意,后者左右曲線寫得對應對稱,較為規范,像“弓”字形一樣,故此印應為:“道寧齋鬲”。古時“齋”的寫法很多,且形態各異、結體不同,筆者搜錄了二十余種,以飧讀者欣賞。這也正好說明“鬲”用途的廣泛性與普遍性。早先“鬲”是陶瓦質地的三足食器,故“鬲”可寫作“ ”,后用青銅制成,至明請時,它的實用性弱化,裝飾藝術性強化提高。也許乾隆好古,藏有名器古鬲,故有“道寧齋鬲”印章。
圖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