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喧囂的時代,愿您與思者同行
一
剛聽了一據聞是原中央音樂學院的副院長侃古典音樂,這人也的確適合給盲從的大眾說音樂,而他預設之中的聆者,又與一生物無異。
什么叫聆樂無需想到繪畫文學?德彪西作曲的動機就是大海(繪畫性),一如貝多芬第六交響曲源自對大自然的感懷(依然有繪畫性),馬勒、肖斯塔科維奇陳述的是世間的苦難(文學),你一無知之徒還敢在講臺上噴?
哦,對了,他把人也是自己當成一缺乏人之為人的高級反應之生物了,可憐的無知者,中國講臺上凈是這類還沒進化好的物種。
說漢人無音樂傳統,純屬胡扯,宋詞是為配樂詞令,何來漢人無樂?
至今榆林城內還保留著南方的小曲(歷來抗擊外夷時皆有南方兵將屯營于此,以樂抒懷,流傳迄今),而城外則吟詠西北高腔,而詠者未必(甚至絕大多數)亦識文字。不能說西北高腔源自胡人,那塊蒼涼的土地必滋生此類悲壯嘶吼之調,終究還是漢人所創。所以漢民族從不缺樂,缺的是善舞。
又見人說,巴赫的音樂無詩畫,我不以為然,巴赫之曲是有上帝在場的,所以需要教堂與之配,他顯然在與上帝對話,且執意以音樂之名構建一個上帝創設的宇宙秩序。
二
有樂俠展示了幾款不同鋼琴家演繹的肖邦,這其中,彼此共識之法國人科爾托乃其中之皎晈者??茽柾辛瞬黄鸬牡胤讲辉诩迹ㄟ@是成為鋼琴家的ABC),而是“道”。所謂道法自然,然又自然天成。其成,乃經由情感與心靈感應后以技之法演繹而出。
于聆者,肖邦僅是形上的一個存在(你知道他的大名,卻又不見其人其聲),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演者,因為欣賞者能聆之聲在形下——演奏家,也即由演奏者演繹出了一個活脫脫的肖邦,而“他”是又是且非是那個真實的肖邦。
肖邦的感傷是小資型的,法國人以小資著稱,由法人演繹肖邦占了天然的優勢。有樂友以為俄派少柔軟多厚重,故此少了肖邦輕雅悠然之味。俄派演奏家之大悲大痛當然與法國人類屬演奏風格的兩翼,但我有時更喜俄派音樂家之作品,因為更能感同深受,因此我對肖邦之“資”尊敬但小覷。
我個人認為肖邦尚未體悟到生死之界,若有,也僅涉波蘭民族的存與亡,他對故國有一分深深的鄉愁,而非個體的生死之痛楚。
三
我以為,這幾年來最適合聽的,是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五交響曲,而非已被時代徹底雞血化的貝多芬。
貝多芬幾乎完美詮釋了他所處的那個風起云涌的崇尚英雄的時代:具有浪漫主義精神的時代,這是必須予以肯定的。但畢竟那個時代已是明日黃花,時過境遷。
貝氏直到其弦樂四重奏與鋼琴奏鳴曲之晚期時才意識到了這一點:英雄之夢幻,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臆造,唯有回歸內心的追問,才是藝術的真諦與正道。但他的此前之作,與某種當代性的喧囂相映襯,無疑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四
在一張關于肖斯塔科維奇的照片中,我們見到了它以貌似調侃的語調道及老肖之第五交響曲,說這是老肖向蘇聯之愷撒——斯大林“交租”。此時,陰云密布,死亡之脅迫讓老肖只能做出這種選擇:向“凱撒”交出一份“回答”,這個所謂的回答——交租,當然只能是他的作品。
于是肖斯塔科維奇的第五交響曲由此而誕生了。但奇跡也因此而發生,老肖真的逃過了命運之一劫,但其為“交租”而創的肖五,則成了音樂史上的一個特殊而又奇異的音樂經典。
那位因此而放過老肖的愷撒做夢也不會想到,肖五,竟也成了人類史上揭示暴政的千古絕唱。
五
聆樂第一是直覺,第二才是其之于我個人的意義之追尋。
也就是說,音樂是前語言的“聲音”,要讓其意義呈現只能仰仗語言的建構,于是有了我的上述之論。
六
有人說,音樂史上是自瓦格納始才有了死亡意識,而非我說的始于馬勒。此論非也。瓦格納呈現的死亡,是以居高臨下之姿表現死亡,而他本人則站在死亡之外看死亡;而馬勒之于死亡的關系,乃是他之向死的存在。
兩者的差別是根本的。前者將死亡意象當客體,后者則是將死亡意識納入在與己同在的人生境遇中,在其中,沒有主客之別,只有共在之在。
瓦氏之于死亡是表現死亡,而馬勒則是直視死亡。
七
尼釆是被瓦格納啟蒙的。尼采成名前曾住在瓦格納家,是一名瓦格納仰慕者,瓦格納則待尼采如己出,后來的尼采之反目為仇,我以為乃出自他對瓦格納的另類之愛。愛之深痛之切。
我們還是這么說吧,尼采對瓦格納之批判,緣自對自身體內流淌著的、瓦格納之血脈的斷然訣別。
他是愛瓦格納的,由這種愛,導致他認識了愛之背后的精神墮落。瓦格納音樂乃是邪惡的,充滿欲望(權力欲、征服欲與物質占有欲)的邪惡。尼采作為人,他意識到這種墮落般的精神危機,于是在嚴厲的審視自我中他分裂出了兩個自我,其中一個自我,是屬于瓦格納的。
尼采他深知只有從精神到思想徹底地清算了瓦格納,他才能清算自己體內的毒素,趨近他渴望的超越世俗性的超人,從而完成他的價值重估。
201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