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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廣梅:超越時代的思與詩——張煒中篇小說閱讀札記
張煒是視文學為“信仰”的作家。在他那里,文學并非一般意義上的精神撫慰和審美寄托,也非炫技炫智的話語演練,文學是精神存在的最高形式,亦是生命印證的最佳方式。
張煒的中篇小說佳作將在人民文學出版社以單行本系列叢書的方式推出。這些作品大多創作于1980年代的中后期。中篇小說是從80年代初期開始持續性崛起的,成為研究者、讀者津津樂道的文學現象。與之在現代文學30多年中的起起伏伏相比,也與其在當代“十七年文學”中的委頓不振相比,貫穿整個80年代的中篇小說創作熱形成了一個非常中國化的獨特文體現象,量與質兩方面都呈現出遠超短篇、長篇小說的優勢,成為屬于一個時代的文體。究其原因,一是文體本身的獨特優勢,比較而言,短篇小說之“短”所帶來的時空限制、容量限制,長篇小說之“長”所必需的經驗準備、技術準備,都恰是中篇小說之“中”能輕松超越和巧妙應對的,其適中性的敘事容量和長度、不亞于短篇的時代反應能力,使之文體意義上的優勢明顯;二是時代的選擇,80年代初期思想破冰、文化重建的潮汐涌動,文學承擔起歷史之罪和現實之罰,作家、讀者對“講好一個故事”的心理需求遠沒有對“思考一個事件”的刨根問底來得更迫切,中篇小說在結構上的開放性、敘事上的自由度恰能使作家的思考有張有弛,情與理兼容并現;三是作家的自我選擇,以從維熙、諶容、王蒙、張賢亮、馮驥才、李存葆等為代表的“30后”、“40后”作家成為新時期文壇上第一代中篇小說作家,他們選擇中篇小說為最合手的“兵器”,暢快淋漓地書寫歷史積弊和時代疼痛,貢獻了一批迄今仍具影響力的中篇佳作。而當時的“50后”、“60后”作家們尚處在文學的青年期和青春期,如張煒、韓少功、莫言、賈平凹、王安憶、余華、蘇童等,他們在日益扎實的短篇小說創作基礎上,繼而進行中篇小說創作頗顯得心應手;四是期刊的傳播助力,當時30多種大型文學期刊如《鐘山》《十月》《收獲》《花城》等都積極發表中篇小說作品,發行量皆高達五六十萬冊,加之出現了《中篇小說選刊》這樣專門刊載中篇的高端陣地,再有出版社推出的眾多中篇單行本、作家選本集本,共同掀起了全民閱讀中篇小說的熱潮。
那么,張煒的中篇小說創作在這一潮流中有何獨特價值和意義?他為當代中篇小說創作貢獻了哪些藝術新質和精神新質?不妨從以下四部中篇小說來尋找問題的部分答案吧。

01

《秋天的思索》:超越時代的思與詩

五四巨擘胡適先生曾提出“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意即文學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且會隨時代的進步而進步。展讀張煒寫于30多年前的中篇小說《秋天的思索》,不由慨嘆字里行間所洋溢折射出的屬于1980年代中國社會文化的盎然生機,以及屬于1980年代中國文學的勁健馳騁之美。杰出的文學作品正是因為鐘情于時代,屬于時代,才會有超越時代的種種跡象和可能。《秋天的思索》便如此。
據朋友們回憶,青年時代的張煒看起來有一種與年齡不符、與常人不同的沉穩內斂之氣,他少言多思,但只要一討論起文學問題就滔滔不絕、旁征博引。這一是性格使然,一是因苦讀中外文化、文學經典遠超一般人所下功夫,更加之早年輾轉流離的生活遭際內化為直面現實、肩挑道義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這一切都使他大器早成,鑄就不從俗流、不畏人言的精神底氣,促發他對文學審美性的熱切守望。他持續地在文學道路上勤耕深耘,執著書寫個體與時代、與現實相遇時的種種生命奇觀和精神奇跡,執著探詢人性的本真及人性的多種可能性。
而小說究竟如何切入現實?又如何從現實中抽身而出?這是優秀的作家總要面對的問題、難題。“入”與“出”之間的輕重緩急確實是對作家藝術把控力的考驗。如果處理不當,要么拘泥現實之實相,藝術上難得灑脫;要么漂浮于現實之外,落下藝術虛脫無力之詬病。張煒在處理這個問題時所表現出的藝術才華和藝術個性,證明了優秀的作家與時代對話、與現實碰撞時,其藝術結晶可以像純凈透明的水晶一樣閃耀著人文光芒和審美光芒。這部中篇小說的寶貴之處在于以此為創作節點,張煒開始嘗試摸索,逐漸積淀形成“張煒式”的現實提問方式和藝術解決路徑,并由此熔鑄“張煒式”的文體風格和美學風度。與傳統現實主義文學將關注點集中在對外部世界的摹寫、對故事性的高度追求相比,張煒的作品更多地向人物的心靈世界和精神世界做細微而深刻的探尋,其中包孕著思與詩、真與純,猶如深沉明亮的大提琴曲,奏響在1980年代以來的文學天空。《秋天的思索》作為其早期代表作,最大的藝術貢獻就是將對現實生活的“思”與來自心靈世界的“詩”交織融合在一起,哲思如電,詩境如光,照亮震撼著走進這部作品的所有讀者的心靈。而這如電如光之力,竟然集中在一個極為普通極為尋常的人物身上,在中國文學史的人物畫廊里幾乎找不到一個類似的先例。他就是小說主人公,看護葡萄園的青年農民老得,在張煒筆下成為從葡萄園里走出來的哲人、詩人。
中國文學的鄉土人物形象譜系已然蔚為大觀,灼灼其華。那么,怎樣超越前人,為中國新文學創造貢獻出富于原創性的“這一個”(黑格爾語)呢?張煒給出精彩篤定的答案。他大膽運筆,雕琢情性,將哲人與詩人的雙重精神氣質賦予守園人老得,使他猶如“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的一尊雕像”。小說從社會現實和心理真實兩個層面觀照了這位哲人兼詩人的誕生,既給足了他身處的現實土壤,又駐筆細摹了他蓬勃茂密的內心叢林。老得原本只是葡萄園里一個普通農人,是在對王三江自覺而清醒的斗爭中才逐步成長為哲人老得的。鐵骨錚錚的鐵頭叔之于老得意義非凡,他是老得的先行者,亦是老得的精神之父。隨著一步步地完成對鐵頭叔的鏡像認同,年輕的老得成長起來了。他開始學會用提問題的方式抵達葡萄園的隱形世界,試圖刨根問底地找到掌控人們命運的“原理”。小說細筆織寫了老得一次次接近探究這個形而上的“原理”的心路經緯。他體悟到葡萄園里的“原理”既包含著數學,又包含著哲學,只有破譯了這一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原理”,才能最終找出吃了啞巴虧的人們反而懼怕王三江的根源,也才能找到擊敗他的策略和方法。老得的精神尋找之路,成為小說抒情鋪陳的重點。像哲人一樣苦苦求索求證,老得悟出了“原理”所在:人們不是怕王三江其人,而是怕他不再帶領大家搞承包,因為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怕再次變“窮”。生存哲學意義上的“原理”似乎找到了,但老得的求真之路卻遠遠沒有完結,還有道德倫理意義上的“原理”尚未解開,那就是“王三江為什么有那么大的勢力”。
老得竟然偷偷地寫起了詩。在現實厚障壁的重重包圍下,他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雖然初中畢業的老得所寫詩句簡單如話,遠遠談不上詩藝詩美,但其中蘊含的思念、憤懣、希冀、歡欣等情感情緒和種種思考,卻真誠樸素得可愛可敬,仿佛清晨照進葡萄園里的第一縷霞光。是的,葡萄園的詩學是不平則鳴的心靈詩學,是反抗一切“黑暗的東西”的生命詩學,當然也是思考者的哲理詩學。夜晚的葡萄園里,萬籟俱寂,守園人老得大聲吟唱著他的詩,聲音如雷亦如電。“詩”的意義在此得到最大限度的彰顯,恰如歌德所言,使“處于低處的現實領域得以提升”的是“詩”。(1)老得借助寫詩、讀詩,實現對形而下的現實生活的超越提升,也以此完成對生存困境的詩意突圍。如果說對現實生活的“思”是老得精神成長的重要表征,那么來自心靈世界的“詩”則是他心理成長的重要表征。“思”與“詩”交相輝映,沿著老得的生命軌跡鋪展、交織、綿延,小說也由此風清骨峻,遍體光華。
張煒在文學王國里構筑起極富代表性和美學張力的“異托邦”(福柯語)空間,一個充滿熱愛也充滿憤怒的葡萄園,這里的生命圖景既復雜又單純,既令人心醉神迷又令人扼腕嘆息。而葡萄園里的“思”與“詩”,正悄然折射出作家張煒的文學心事和文化牽掛。這是屬于1980年代中國的思與詩、真與純。身處這一啟蒙時代的人們深刻感受著新的氣象新的氛圍,思想解放帶來新鮮迷人的文化氧氣。長期被壓抑的關于真理的考問和思辨終于可以在陽光下大膽而熱烈地進行了,人們找回了久違的提出問題、討論問題的能力。無疑,這樣的能力亦是現代人必備的理性責任。與五四的啟蒙精神遙相呼應,1980年代的中國在整體氛圍上灼燒著真理之思、自我之思,無數心曲澎湃沸騰,匯集成一首首關于真理、關于自我的大詩。
從更深遠的視野看,《秋天的思索》在人性觀察和心靈呈現的獨特性、豐富性上,已經超越了它所屬的時代,超越了它所代表的人群,一面指向更遙遠的時空,一面指向永恒奇妙的人性。小說將思與詩的人性特征、心靈特征聚焦于守園人老得,將他塑造成一位具有悲劇意義的精神強者,一位樸素而高貴的現實主義詩人,這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可謂一次了不起的原創。它不期然地提醒著,折射印證生命之美的,除了當下心靈世界的真實,還有超越當下去苦苦找尋的那份寥廓與悠遠。由此可以理解,為何老得這個小說人物甫一出現,立刻在1980年代中國文壇引發極為熱烈的討論。深究之,彼時的讀者、研究者被這位葡萄園里走出來的詩人深深吸引,既是因為老得作為獨特的“這一個”,打上了他自身所處時代的鮮明文化印記,更是因為他作為大地上醒過來的魯迅所謂的“人之子”,屬于永恒的人類時空,而后者,或許更能證明作家張煒始終如一的文學追求和精神旨歸。《秋天的思索》如同一首大詩,打通了敘事、議論與抒情的藝術隔閡,將時代所賦予的激情與超越時代的哲思作為小說的重要素材,升溫發酵,釀成一杯文學的瓊漿。

02

《請挽救藝術家》《遠行之囑》:以文學之名對話、傾訴與聆聽

《請挽救藝術家》可視為一部探索當代藝術精神的先鋒之作,《遠行之囑》可視為一部反思歷史的記憶證詞,敘事上都帶有鮮明的對話、復調特征,開拓了小說立體多維的情感空間和心理空間,也拓展了小說內部的敘事容量。相比之下,采用封閉式情節架構、單線敘事的短篇小說難以取得這樣的美學效果,文本又巧妙避開了長篇小說在復調敘事時可能會出現的冗長拖沓。《請挽救藝術家》的敘事結構表面看簡潔明晰,反復咀嚼后則令人慨嘆其妙處深意,這大概是張煒一直秉持的小說之道,他深諳現代小說藝術之魅力,但在形式上從不炫技,執意追求大美若拙、大繁化簡的樸素之境,如同他自身,樸素深沉得像北方大地上屹立著的一棵白楊樹,有傲骨卻無傲氣,自成一派風度。小說由三組書信組成:“寫給局長朋友的信”“寫給畫院副院長的信”和“附楊陽信”。前兩組都是青年藝術家楊陽的朋友、敘述者“我”所寫,第三組是小說主人公楊陽寫給“我”的信。每一封信都像一次意味深長的顯對話和潛對話。顯在層面的傾訴和對話是寫信人“我”與收信人“你”之間進行的,而潛在層面的對話則在“你”(收信人)、“我”(寫信人)、“他”(故事主人公或主人公的對手、破壞者)三者之間微妙曲折地展開。為了讓對話更有效、更富對話性,作家在三組書信的語言風格和敘述語調上做了有意味的設計。第一、二組書信的傾訴感、抒情性強,語言激越中飽蘸詩意,第三組則截然不同,短句碎語較多,敘述上東一句西一句,情緒時起時伏,這與寫信人的藝術家身份、境遇、心理乃至性格等都相吻合。《遠行之囑》則由一對失去父母、相依為命的姐弟在深夜中的絮語對話構成敘事主體部分。面對即將出門遠行的弟弟——小說中的主人公“我”,姐姐細細述說、切切叮囑,為充滿疑惑的“我”揭開了父母的命運之謎。在遮蔽真相、顛倒黑白的特殊年代,“我”始終無法理解父親的怪癖暴烈、母親的隱忍犧牲,對父親甚至充滿恨意,直到這個特殊的深夜,姐弟倆在追憶中一問一答,傷痕累累的家族歷史才浮出地表,苦難的根源令人扼腕嘆息。
人物無處訴說之痛正是經由對話盡情釋放出來的。《請挽救藝術家》中“我”在一封封信里憂心忡忡地提出呼告請求,青年藝術家楊陽亦是借助書信向“我”講述種種磨難和困境,傾訴內心的焦灼、惶恐和無助。《遠行之囑》中姐弟二人相互傾訴著各自埋在心底的秘密和傷痛。對話、傾訴、聆聽,不僅撫慰人心、喚醒人性,更為重要的是還原和敞開了那些被遮蔽的生存真相、歷史真相,建構起豐富多維的精神意義和情感價值。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不再是二元對立的主、客體關系,而是“我”與“你”之間的平等對話,在對話的交互空間中反抗獨白、抗拒遺忘。恰如巴赫金所說:“單一的聲音什么也結束不了,什么也解決不了。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條件,生存的最低條件。”(2)無疑,兩部小說都成功地用書信體、對話體的敘事方式悄悄拆解、沖破著現實世界中或隱秘或顯豁的話語堤壩與話語屏障,完成了審美意義上的詩性突圍。
召喚并建構一個對話、復調的詩意世界,是張煒在文學大地上奮筆疾書的人文理想與審美追求。由這個向度看去,“請挽救藝術家”的吶喊疾呼也許可以得到較為中肯合理的闡釋。真正的藝術家追求永恒與純美,追求生命的自由自在,熱烈探尋事物背后更高遠更遼闊的內容;他們比常人敏感多思,充滿來自生命本真的創造性思維;他們有時樂于棲身在社會生活的邊緣地帶,以“局外人”眼光審視著世界、人與自身。小說主人公楊陽便是這樣一位醉心繪畫藝術的青年藝術家,卻遭遇了處處碰壁、無處存身的巨大難局。無論是千人一面、僵化機械的機關大樓,還是追求商業利潤的電影院,都壓制著他藝術才華的發揮,使他飽受身心折磨。楊陽始終不明白劇院經理為何要如此刁難他,二人并無任何私人恩怨。顯然,藝術自由與世俗權力之間缺少一條平等對話的通道,只有權力高高在上地表演“獨角戲”。粗暴專橫的劇院經理集中代表了既不懂藝術也不尊重藝術的強大世俗力量,青年藝術家毫無與之對話、為自己抗辯的機會和權利,完全處于被動狀態。更不幸的是,一座巨大的“觀念之墻”把楊陽攔在藝術大廈之外,這就是盲目強調技術至上、把藝術狹窄化為“職業”的庸俗藝術觀,服膺于此觀念的美術界難以接納這位藝術上不走尋常路的年輕人。
張煒借小說人物之口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時代有一個不識好賴藝術、不識大才的毛病,可以叫作藝術的瞎眼時代。這種時代無論其他領域有多大成就,但就精神生活而言,是非常渺小的、不值一提的。”此非憤激之詞,乃真知灼見。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有言可證:“藝術是真理的原始發生。”(3)他繼黑格爾之后再次將藝術與真理聯系在一起,對黑格爾而言,藝術尚為真理思辨的對象,而海德格爾則視藝術為真理的直接起因,“藝術的詩意創造本質”。(4)對一個民族、一個時代而言,真正的藝術家往往具有精神標本的價值意義,甚至可起到文化警示的作用。著名作家卡夫卡、詹姆斯·喬伊斯、芥川龍之介等都曾在其小說作品中呈現揭示藝術的困境和藝術家的命運,并生成深刻的時代隱喻和文化隱喻。在近一百年來中國新文學的書寫格局中,《請挽救藝術家》可謂先聲奪人,第一次發出“挽救藝術家”的吶喊疾呼,原創性地對藝術與真理、與人生、與世俗權力之間的復雜關系給予深度觀照,對彼時隱伏悄張的官僚文化、即將席卷而來的消費文化做了極具遠見的預警。
《遠行之囑》則有著哀而不傷的抒情氣質和悲中見壯的理想主義風格,字字浸滿著深沉的人生感受,處處顯露出卓越的哲理智慧,仿佛邊讀邊可觸摸到作家和他筆下人物的劇烈心跳。小說借姐弟二人之口完成對歷史的側寫和虛寫,具有“口述史”般的見證力量,在茫茫黑夜中燃起希望之燈。從人物關系和敘事內容看,作品又帶有成長小說的鮮明特征。19歲的主人公“我”即將第一次獨自出門遠行,正是堅強機智的姐姐引領“我”走到人生的重要節點。她作為“我”的思想啟蒙者和人生導引者,幫助“我”一起完成回憶之旅、成長之旅。姐弟倆對父親的回憶,可視為對父親形象的重新建構和重新認同。在心理上“找回”父親,意味著這兩個成長者接納認同了象征著紀律、理性、權威的父親形象,其為拉康所謂的“小他者”,是每一成長個體不可缺失的心理依賴和精神依靠。小說沒有交代“我”要去往的“遠方”究竟是何處,或許,“遠方”就是每個人向之往之的神秘廣闊的未來,抑或是那莽莽蒼蒼的精神高原。
兩部中篇小說堪稱藝術精品,皆是張煒逐漸打磨熔鑄自己獨特文學品質的嘗試之作、代表之作。書信體、對話體的敘事方式對寫作者有很高的技術要求,一旦掌握不好“度”,對話要么粘滯擁堵,要么蒼白無力,無法推動人物命運向縱深發展。反之,優秀的寫作者能實現對話即情節、對話即風格的妙境,張煒無疑做到了。他以文學之名邀請讀者進入一個廣袤的復調的詩意世界,與小說人物一起站在多維角度對話、傾訴、聆聽,突破大地上的邊界、重圍和高墻。

03

《黃沙》:文化視域下的青年問題
《黃沙》是青年張煒為青年們寫下的精神分量極重的中篇小說。這部小說濃墨重彩、真切可感地塑造了一群青年主人公,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塑造了1980年代知識青年的群像。不惟此篇,青年一直是他最為關注的一類人群,青年問題亦是他牽掛的核心問題之一。他與關注青年的偉大作家如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加繆一樣,為世界文學人物畫廊貢獻了血肉豐滿、生氣灌注的青年形象。這些青年主人公都與大地保持著極親密的生命聯系和精神聯系,他們仿佛天地間一棵棵年輕的樹,毫不造作地在文學王國里展演著生命的熱力、愛力,要么充滿生猛之氣,要么有著極度敏感的神經末梢,那時而沉重、時而輕盈的生命姿態如此惹人注目。如果要為張煒筆下的眾多青年人物形象概括出共同特征,或許就是他們身上鮮活飽滿的生命感,艱難確立起的自我認同,以及那突破現實藩籬的人文主義精神。小說中常常出現歷史與現實、傳統與現代之間的不平衡或者緊張關系,青年們表現出直面現實人生的一股猛勁、一種韌性,也有著不失捍衛歷史記憶的勇氣良心,并呈現出不同文化在他們身上的復雜沖突與匯集。對時代青年的突出刻畫,賦予張煒的小說作品以不同尋常的力量感、穿透感。
《黃沙》著力塑造了存在鮮明個性差異的四個青年人物形象,羅寧兼有理性與感性,吳楠堅韌而睿智、田長浩活潑且幽默、秦榛熱烈中充滿朝氣。小說一面對青年主人公們的個性特征給予細化雕琢,一面又著力刻畫他們作為青年知識者的共性特征,即堅持真理的理性精神和追求獨立思考的氣質稟賦。這兩方面的著墨渲染使青年形象虎虎生氣地躍然紙上,既可見其個人的性格魅力和胸襟懷抱,又能觀此青年群體的文化人格和精神面相。恰是在對這群青年知識分子個性與共性相結合的描摹基礎上,小說找準了人物與不同文化相碰撞的精神突破口。
小說寫青年,不可避免地觸及了圍繞青年產生的種種社會現象和文化現象,不妨將之稱為“青年問題”。可以說,現代性話語與青年問題的發生發展有著因與果、性與質的緊密內在聯系。現代性語境下的個人欲求與自我認同,在青年的主體建構過程中得以最直觀最直接的印證。青年特有的成長性、獨立性及反思性,構成現代性所蘊含的重要主體向度和存在依據。《黃沙》呈現了現代性與傳統性相碰撞產生諸多文化難題,青年問題便是其中的一大難題,小說據此精心設計故事核,選取了青年與現代城市文化、官僚文化、鄉土文化之間或矛盾沖突、或審視回望來推動敘事進程,完成對種種文化問題的反詰、反思,以及對現代青年迫切構筑自我認同、尋找精神基點、文化基點的深刻觀照。
張煒本是心懷大愛之人,其獨立自由的青年氣質使他一踏上文學長旅就掌控筆之韁繩,將發力點集中在對現代性語境下青年問題的觀照和挖掘上,至于與社會文化建構息息相關的青年問題之諸多關節點、臨界點,更是大力凝神勘破。他筆下攪動裹挾起的光與電、力與熱,將疾馳的時代列車上青年們的種種奮斗搏擊、熱望憂思、矛盾焦慮都翻箱倒柜般地呈現出來。《黃沙》中四位青年所經歷的責難與挫折,絕非一般意義上職場新人不適應工作環境的問題,而是牽連反映著復雜社會文化現象的青年問題,也只有將其歸結到青年問題的高度,才不會忽視其對現代性社會及現代性文化建構的重要意義。四位青年首先遭遇的最大難題是青年知識分子所堅守的求真精神與機關單位存在的腐朽官僚積習之間的猛烈碰撞,亦可視為青年文化與官僚文化之間的沖突。
小說不僅正面觸碰和探尋了青年問題的發生發展,而且不斷閃回式呈現了青年人對精神問題、文化問題的自我體察和自我質詢。這意味著青年張煒的寫作不是自發性的,他早已走向有著高度理性自覺的寫作長旅。在他筆下,青年問題呈現出實然性和建構性的雙重特征,即一方面青年的生存困境、精神困境作為經驗事實確乎客觀存在,另一方面這些困境又因被青年們自我發現、自我敘述而具有了話語建構的特征。尤其值得稱道的是,小說中青年問題之建構非他人他者,乃青年自己所為之。青年有不容忽視的在場感,有發出自我之聲音的強烈欲求,更有不可剝奪的自我闡釋權。這是張煒賦予小說人物的文化特質和精神氣場,知識青年形象由此光彩奪目,散發別樣魅力。
這四個青年的自我體察除了表現在他們明確意識到與機關大樓里的官僚文化無法相容的矛盾斗爭外,還表現在對整個城市環境里的現代文化的觀察與體悟。1980年代的中國城市登上了現代化建設的高速列車,城市的欲望化與目的至上、功利主義與庸俗市儈,在現代性事物和現代性文化構建之際也蠢蠢欲動著。小說中充滿諸如“五分錢一看”、打耳眼、“一槍放倒”、神通廣大的“領導的司機”等新鮮事物與新鮮人物,足顯作家張煒寫實的強悍功力。城市的陌生氣味令從大學進入社會的青年們頗感不安、不適。他們惶恐,掙扎,斗爭。具有強烈現代性特征的城市文化對青年的深層影響和塑造不言而喻。在撲面而來的城市文化面前,青年做出怎樣的選擇才能不丟失自我,才能堅守內心并完善自我?
青年的艱難選擇,圍繞坷垃叔、艾蘭這兩個重要線索人物展開了。坷垃叔、艾蘭分別來自鄉村與城市的這兩個人物,成為青年主人公自我認同、主體建構之途上的兩面鏡子、兩種選擇。他們分別對應著羅寧的過去與現在、鄉愁與愛情、超我與自我、倔強與惶惑……年近古稀的坷垃叔步行千里到城市來上訪告狀,只因綠色的村莊遭到生態破壞,鋪天蓋地的黃沙淤滿了提不走了……這是作家張煒做出的寶貴而及時的文化預警。彼時當代中國文壇,除了邊地文學對迅猛發展的經濟現代性帶來的生態危機做了較為集中的呈現和探討,內陸文學罕有如《黃沙》一樣的小說作品以現實主義精神對生態危機給予高度關注。坷垃叔的出現,給處于精神苦悶期的羅寧帶來揮之不去的鄉愁,這既是生態意義上的鄉愁,也是文化人格意義上的鄉愁。小說以質樸誠實、飽含情感汁液的寫實筆法娓娓道來:青年應在怎樣的心靈密道上接納故鄉、回望鄉土來確立城市生活中的新的自我?又該選擇怎樣的愛情來印證生命、印證自我?這些青年問題所關聯的場域廣闊而多維,因其鮮明突出的現代性特征而欣然參與進社會文化的曲折建構中去。
注釋:
(1)〔德〕歌德:《歌德談話錄》,第474頁,楊武能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 2015。
(2)〔俄〕巴赫金:《詩學與訪談》,第340頁,白春仁、顧亞玲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4)孫周興、王慶節主編:《海德格爾文集·林中路》,孫周興譯,第53、64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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