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總想叫姐一聲媽
程曉平
不經意間,我的大姐已經離開我11年了。
一生也忘不了,2011年7月24日那一天。得到姐病危的消息,我們一家三口在第一時間從西安打車飛奔咸陽。一路上我不停地與外甥聯系,請醫生盡全力搶救。車過渭河,噩耗不期而至。我的淚水噴涌而出,無聲地滴流在我的前胸和衣襟,滴流在手上、車上。下車后事情我全部失憶。我只記得閃進病房、看見平日里和藹可親的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醫生已經停止了搶救。我雙腿一軟撲上去拉住她的手姐呀姐呀大聲哭喊,她的手無力地半握著沒有給我一點希望,她的嘴半張著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貼心的話。霎時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清醒時分,我徹底明白了——除了我的母親,這個天下最疼我最愛我的人永遠走了!
姐的健康一直是我牽掛的事情。雖然年過六旬,血壓忽高忽低,但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健康的,平時總是笑呵呵的。端午節時,我從西安騎車到咸陽給她送去粽子和綠豆糕,她笑著感嘆我從那么遠的地方騎車來看她。我突然發現姐的神色有些不大正常,雖然高興卻沒有過去的話多了,言語之間不停地嘆氣。在她張羅給我做飯的時候總是拿起鍋又忘了碗,說著前半截話卻又想不起后半截話。原來走路像一陣風,如今卻慢慢地挪腳步。我心里一陣吃緊,連忙打問她最近身體狀況,她卻說啥都好著哩。臨走的時候我反復給姐夫交代,請他抓緊給我姐檢查治療,我有時間就再來看她。一段時間里,我不停地給外甥們打電話詢問情況,要求他們抓緊時間給他們的媽媽檢查治病,不要耽擱。
禍不單行。一連串不好地消息接踵而至:CT影像顯示姐的腦部6×9CM的陰影。我心里不禁一沉,長在頭腦里的能是什么好東西呀。外甥們征求我的意見時我明確告訴說,你們的媽媽年齡還不大,還能陪我們走一段路程。孝順的孩子們還是決定要手術治療。我和侄子開車到咸陽把姐送進了一家醫院。手術的頭一天晚上我從西安趕到咸陽,替換陪了一周的三個外甥。當天晚上,我陪著大姐說了好一陣子話。我也想了很多。一事當前,人總是往好的方面去設想:通過手術把病灶切除就好了,姐仍然還會像從前一樣安度晚年,唯獨沒有想到手術的風險太大了。推她進手術室的時候,我不停地給姐鼓勁:“姐,別害怕,我們都在你跟前”。姐也不停地向我們點頭。手術做了5個半小時,我和外甥們守在手術室門前焦急地守候了5個半小時。回到西安我幾乎一天打三四個電話,得到的都是一天比一天好轉的消息。誰知感染這一關沒有闖過,醫院的抗感染技術達不到要求,姐的病情卻急劇惡化,一去不返,把痛苦和悲傷留給了我和所有的親人們。
母親共生養了我們姊妹七人,五男二女。作為他最小的弟弟,姐姐活著的時候,我卻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年齡。只有當她離開之后我才曉得,姐姐長我20歲。在那艱難歲月里,父親在外工作常年不在家中,眾多的孩子成了家庭的重大拖累。姐很小的時候就擔起了幫助母親照料五個弟妹的擔子,跟母親學了一手精湛的女紅。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她不滿20歲就從條件較好的平原地帶嫁到了坡嶺塬上,彩禮竟是兩石救命的糧食!每次回家的時候,她總是大包小包地背著、提著,包里裝的不是衣服、鞋子,就是饅頭餅子。以至于每次我餓了向母親要吃的時候,母親都會說,到門外看看你大姐來了么,你姐來了就有吃的了。也就從那里起,我養成了出門就向北看的習慣。我出生的時候姐姐已經出嫁,但她仍然像從前一樣操心著弟妹們的吃和穿。我兩歲的時候得了支氣管炎,整天不停地咳嗽。家里沒錢給我治病,眼看著病越來越重,大家都覺得我沒救了。姐用自己賣雞蛋的一塊多錢,堅持和母親抱著我到醫療站看病。也許是我命不該絕,鄰村一位無名老太用縫衣針在幾個穴位上針刺放血,再加上西藥的作用,命懸一線的我慢慢地緩了過來,逐漸強壯起來。上學了,書包是姐用給人家做衣服剩下的邊角料拼成的,時常招來同學們的嘲笑。上高中住校了,姐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從她家走五里山路趕到學校給我送吃的、穿的;有的時候專門讓人捎話讓我到她家,先給我做一頓好飯讓我吃飽,臨走時再把她事先做好的干糧給我帶走。參軍走的時候,我去向她辭行,姐包餃子為我送行,還拿出僅有的5塊錢、10斤全國糧票作為盤纏。在我從軍的頭幾年里,每年姐都要給我寄來她親手縫制的內衣鞋墊。結婚的時候,姐又給我置辦了里外全新衣物和新的千層底布鞋。我的兒子出生后,她又把對我的愛又毫不保留地轉移到了小家伙身上,冬天的棉衣棉鞋一樣不拉地備著。如今,我看著姐留給我的粗布床單,心里充滿了難過,那是她親手紡線織成的。回想起這些難忘的往事,我的心里充滿了感激和愧疚。姐的天大深恩我沒有來得及回報,她就匆匆地上路,讓我留下終生的遺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跪在姐姐的靈堂前,我問心有愧。在我學校畢業提干領到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我分別買了三樣東西:一件是給母親的一塊頭巾,給兩個姐的每人一件上衣。衣服是郵回家的,多年不見也不知道姐的身材變了沒有,只是憑著感覺買的衣服,姐穿上后卻非常合身,我想這可能就是人們傳說的“心靈感應”吧。她把給她我買的衣服當成禮服,參加了許多青年人的婚禮。逢人就說,這是我最小的弟弟給我買的。
那件衣服她穿了很多年,直到褪了顏色還舍不得脫下。多年后,我從外地調回西安,雖然經常去看她,送去一些吃的用的,但比起她對我的養育之恩,我所做的一切僅僅是九牛一毛。當姐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的時候,我雖然提出要姐到西安來治病,但考慮孩子們的經濟條件都不是很好,就沒有過多的堅持,最后還是同意了他們的意見。時至今日,這個無原則的讓步竟成了我一生都無法彌補的巨大愧疚!
送別姐的時候,親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我和外甥們一樣在靈前守孝,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望著明明滅滅閃爍流淚的臘燭,我的心里充滿了自責!我無言以對、無話可說、無地自容。送別時刻,我和外甥一樣走在送行隊伍的最前面。在用我自己的方式表達內心無盡的懷念和深深的懺悔。追悼會上,姐夫所在的廠方代表讀著我親手撰寫的悼詞:
……
她自幼生長在農村,家境貧寒,既經歷了艱苦生活的種種磨難,又承受了人生中的苦辣辛酸。很小的時候就承擔起家庭的重擔。為了幫助母親帶好弟弟和妹妹,她奉獻了自已的青春年華和美好前途,小學四年級就綴學在家,專心幫助母親料理家務,品嘗了人生太多的委屈和無奈。她獨自一人在藍田老家苦苦支撐,從容應對“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環境,全力支持親人在工廠安心工作。在村里,她當過多年的婦女隊長,風風火火,開朗和善,帶領大家為改變農村貧窮落后面貌艱苦奮斗,是當時人人稱贊的好干部、女強人;在家里,她伺候老人,為多個長輩養老送終。年年歲歲,風來雨里去,像男人一樣下苦受罪,到現在還是街坊鄰居稱贊的好女兒、好勞力;在親人眼里,她用最慈愛的真心照料弟妹,是姊妹們心目中僅次于母親的最親的親人,是弟妹心中最具親和力、凝聚力的頂梁柱和主心骨。她用最赤誠的愛心撫育孩子,幫助兒女選擇人生方向,教育孩子爭氣成人,永遠都是三個兒女心里最善良最親愛的好媽媽,永遠都是孫子們最慈祥最舍不得、最離不開的好奶奶!雖然與老家的親人百里相隔,但她時刻掛念兄弟姊妹們的生活狀況,同胞手足血濃于水,骨肉情義讓人動容!
親人們懷念她,懷念她博大的胸襟、包容的性格;永遠忘不了她親切的笑容和堅貞的品質!
兒女們懷念她,懷念她慈母的情懷,偉大的母愛;永遠忘不了她無私的關愛和難忘的養育之恩!
“逝者無言,生者堅強”。我們懷念她、景仰她心地善良,為人真誠的高尚品格!她雖然只是一個平民百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一輩子也沒做過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平凡中展現了偉大的母愛,普通中彰顯著人性的光輝!
……
短短的悼詞未等讀完,肅立的人群已是泣聲一片。
姐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匆忙,讓所有的親人們都猝不及防;姐走了,走得那么痛苦、那么悲傷,讓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們永遠傷心、流淚。
十多年來,我經常夢見姐滿臉笑容,親切給我說這說那。我伸手拉拉她,卻一把拉空,姐飄然而去!夢醒時分,淚濕枕巾,對月常嘆,一夜無眠!我在心里默念:姐,親人們的日子如你所愿,越來越好。我們時時都在想你啊!但愿天堂沒有病痛和憂愁。如果有來生,你還做我的弟。
我愛我的姐姐。她對我的愛,完全不是姐弟之情。她對我的愛,在我看來,真真切切就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在她的心里,早已把我和他的兒子一樣操心、一樣疼愛。
我想我的姐姐。她對我的愛,如同純凈的水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冰清玉潔、浩渺無際,永遠回蕩在我的心頭。在我的心目中,姐的品格她的善良,永遠都和我故去的母親一樣崇高,一樣偉大!

程曉平,藍田土生土長,成年從軍報國;軍旅生涯數十載,從士兵到上校。現工作于西安市某單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