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值班,我一一查看學生的練習訂正情況。等我再看手機時,發現一個未接來電,是我不熟悉的號碼。再看QQ,也有一條消息:
“抱歉李老師,知道您晚自習值班,不敢多打電話,就發消息給您。孩子今天穿的太少,我怕他冷,所以給他送件衣服來。不過,疫情期間,門衛不方便接收物品。我想等您課間有空了,幫我帶給孩子。”
電話是十分鐘前打的,消息是八分鐘前發的。而離第一節自習結束還有九分鐘。我連忙回消息給她,說自己剛才沒有聽到。
她很快回復了,說沒關系,等我下課有空再取衣服。她就在門口呢。
我走出教室門口,冷氣如一張大網細細密密地罩住了我。不能動,越動網越緊。透過窗子看那個男孩,他的校服拉鏈拉到脖子,正歪著頭寫作業呢。他冷嗎?我不好判斷。男孩子們普遍穿得不多,校服里面穿件衫子。此刻,還有幾個人敞著懷。
我打了個寒噤,慌忙躲進教室。我是怕冷的,從小就怕。所以很能理解這位母親的心情。
因為等待的緣故,時間過的很慢。終于下課鈴響了。
等我走出教學樓時,越發覺得這位母親明智。沖著路燈哈氣,感覺都有白汽升騰了。誰能相信這是三月底的天氣呢!
校門口人很少。遠遠地,我就看到這位母親翹首以待的姿態了。
“哎呀,實在添麻煩,老師。”她說著把一個裝著冬季校服的袋子給我。
“沒什么,舉手之勞。”
“唉,小子這兩天感冒,告訴他今天降溫多穿點,就是不肯。我怕他感冒嚴重了,上不了學……”
我點頭,說:“是啊,天是挺冷的。我現在就帶給他。”
“李老師……”她欲言又止。
“您說——”
“要是他不肯穿,就拜托您讓他穿起來。”
“好,沒問題!”
“小子犟得很呢!”
我點頭,說:“放心吧。”
她才跟我揮手,讓我快點上樓。
上樓的時候,幾個男生笑著,鬧著,到樓下去。我特別注意到他們的著裝,好像也是一件外套,一件衛衣。而我則穿著厚實的沖鋒衣。唉,一比就知道我們的差距不僅在衣服的多寡上。
一到教室,我就喊男孩出來。他有些茫然,以為自己犯了什么錯。
“你冷嗎?”
“不……不冷啊。”
“確定?”
“確定啊。”
我把冬季校服取出來給他,“你媽媽怕你凍著,專門給你送來的。”
“可是,我不冷啊。”
“怎么能不冷呢。今天高溫就12度!”
“真不冷。只是我媽覺得我冷。”
“哎呀,你媽覺得你冷,你就穿起來吧。也不枉她冒著寒氣跑一趟。”
“可是……可是我真不冷啊。老師,你看我手上還有汗呢。”說完,他就給我看他的手。
嗯,他的手是熱乎乎的。
那怎么辦?
“等我放學時,再穿。”他倒聰明,幫我解了憂。
有一種冷,叫媽媽覺得我冷。果真如此。其實,父母親和孩子之間的隔閡的大致可以用這句話概括。“我”的感受與媽媽的感受不同。“我”長大了,有自己的認知。而媽媽卻把她的認知“強加”于“我”。有一方妥協,母慈子孝;都堅持己見,便雞飛狗跳。無所謂對錯,只有不可避免的隔閡。而相互理解,則可以最大限度地消弭隔閡。
晚自習結束,男孩見我在“監督”他,乖乖地把衣服套起來。他的舉動顯得格格不入。很多同學笑他。他也笑笑,表示自嘲。
上路前,我也把棉衣裹在身上,才不覺得冷。
到家發現兒子正穿著一件衛衣寫作業。我嚇了一跳——
“你不冷啊?”
“怎么你也這樣問我?”他看一眼,繼續沒事人一樣寫作業。
“事先聲明啊。我要給他穿衣服,他死活不穿。還說爸爸在家一定不會逼我穿。”孩子媽媽站出來了。
這話說得有點道理。在穿衣和蓋被上,我和妻子理念不同。她生怕兒子受涼,很讓他蓋厚厚的被子,而我主張少蓋些——“小孩屁股上有三把火”,老話就這么說的。不過,今天不同。
我哆哆嗦嗦地換好鞋子,瞪兒子一眼。我想如果他手冰涼的,我一定彎起手指敲他的頭。
結果,他的手暖乎乎的。
孩子,你不知道,還有一種冷叫“爸爸覺得你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