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之城
當清初的新安畫派因徽商的沒落而逐漸沒落之后,揚州這座古都,在清中期的康乾之世,繁榮勃興之中,也有了新的畫派:揚州畫派。
之前,供養新安畫派諸家的徽商,是一個很特別的群體:賈而好儒。雖為商人,卻追捧以弘仁畫風為代表的簡逸疏淡,標榜自身的超凡脫俗。
就像當初,浙派畫風是明初金陵新貴趣味的代言,吳門各家是明中期仕族門閥的存照,松江畫派是明末心學的鏡像。
清初,以“四王”為尊的“婁東”、“虞山”畫派,經營的是朝中人脈;以“四僧”為格的“黃山”、“新安”畫派,則受到徽商的青睞。
畫派的崛起,背后都有著或政或商的強勢支撐,代表了階層的風尚。畫派也會因著各類勢力的此消彼長,如同歷史夜空中的星辰一般閃爍明滅。
到了康乾盛世,揚州的書畫風華被城市喚醒。至此,從元、明、清初,幾百年來的山水筆墨氣韻收斂了,無論是黃鶴山還是富春山,是虞山還是黃山,游蕩于山水的畫家,慢慢不再于自然之中含英咀華。他們來到城市,安于戶鄘,以花、鳥、竹、石成為筆下之言。
揚州鹽商也像徽商一樣,追捧清奇脫俗的畫家,但是他們的趣味卻更具有生活氣息。徽商眷戀于黃山故土,新安畫家的山水格調就格外高山流水;而揚州商賈更為著重于現實,揚州畫家的筆意只能在稱奇道怪中生存下來。
當畫家來到繁華如夢的揚州,不再有山水清氣的滋養,街市便變成了人山與人海。如何在這人間找到筆墨之中的“我”呢?唯有詠志于“梅、蘭、竹、菊”等物。
明末,驚才絕艷的徐渭,為清中期的揚州畫派留下了水墨寫意花鳥的范式。清初,石濤、八大筆墨風格各自澤被后來者。揚州諸人在書畫中雖也有所成,但很難超越前人了。
揚州八怪
不管揚州八怪到底是指具體的某幾個人,還是一群人,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當時的知識分子,或考過秀才的,或任過知縣的,或為布衣。他們都擅詩、書、畫、印,且他們都在揚州鬧市賣畫為生。
這群揚州的書畫家中,金農散漫,鄭燮狷介,李鱔狂放、高翔孤清、黃慎擅人物、李方膺蒼勁、汪士慎擅花卉、羅聘擅梅……
世俗化
綜觀“揚州八怪”作品,畫家們創作了大量的佛像、鬼神、花鳥、園林小景等題材。展現出既世俗化又避世般的場景。讓人想起明末時期興盛的人物、花鳥繪畫。
揚州畫家群體作畫的最終目的,便是為了“賣畫鬻粥”。畫家們慣常采用的“梅、蘭、竹、菊”題材,不僅是個人雅好,更應該是為了迎合新興的市民階層的趣味,而批量作畫。鐘馗、神佛、鬼怪等題材的一度流行,則投射出當時的人們對待宗教與命運的態度。
明代的沈周、陳淳、陳洪綬、徐渭也好,清初的朱耷、石濤也罷,他們都是非常有著人間煙火氣息的畫家。高超的畫技,用來表達的是他們熱愛生活的心意。尤其時間進入現代以后,當代的人們去回溯這些畫家時,在他們古老的筆墨之中能找到與現代精神契合的線條與形式之時,便會驚喜的發現他們所創造的“偉大”。
繪畫的創造與形式的流變,到了“揚州畫派”這里,似乎流向了一片平緩的洼地。畫家們也在承襲,比如從金農學習沈周的淡遠構圖、花卉的用墨,或者鄭板橋學習石濤的竹意,李鱔學徐渭、朱耷等等,卻很難發現再出現如明末清初般開宗立派的大家。
值得深思的是,與揚州畫派同時代的文學家,曹雪芹,留下一部經典名著:《紅樓夢》。
也許是滿清統治的禁錮,也許是賣畫鬻粥的生活所迫。在時代的精神上,揚州畫派的畫家無需追求開天辟地般的宏大;在筆墨技法的精進與改良上,也許他們耽于首先滿足買主需求。創造力收斂潛藏起來。
在揚州畫派的時代,“生存”,是最現實的主題。這個畫派群體,延續了文人畫的傳統,呈現了市民階層的生活場景,孕育了后來畫者的現代意識。
與隋唐元明的畫者相比,他們拋開院體的恭謹工致、摹古的教條冥頑,直見性靈。與清末民國、現代、21世紀繪畫的熾熱光芒相比,他們就像一座微光之城,氣韻之力在其中回旋,徜徉,在不自知的尋找著繪畫本體流變的途徑,啟發著下一代畫派的筆墨方向。
到了海上畫派時期,虛谷、吳昌碩等等,續接了現代筆墨精神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