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外樹木無數,只有四棵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棵被關在院中里,是一棵坐井觀天的樹。這棵樹很難說是一棵,因為它好幾根樹干,根根粗壯,并列立于一個巨大的花壇里。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花壇,用紅磚做內膽,外敷文化石,壇里密植低矮的灌木,壇外一圈椅子,足足可以坐一二百人,可我幾乎沒看見有人去坐過,誰愿意坐在庭院的底部被他人從周邊、從空中全方位圍觀呢?這棵樹足有三四層那么高,較之其他黃桷,它樹干挺拔,像箭,等待發射的火箭,枝葉一律向上。細看可以發現,這些枝干都是殘肢,應該是為了運輸方便而砍折的。盡管它很高,但它需用粗木在周邊支撐才能不倒,根不深也;盡管它很高,但我們既可以在下仰視它,亦可在上俯視它,因為樓更高。而它卻只能一個勁兒地向上,向上。這個四面閉合的井讓人憋屈,讓樹難以暢快。不知為什么學校都喜歡造這樣有天井的教學樓,且都要在天井種上一棵大樹,寓意何在?學生或老師都是青蛙,學習是在坐井觀天,學好的人就能跳上井沿,去追逐那更廣闊的天空;沒學好的人,就各自待在這井里,享受我亦為王的快樂?可能更希望我們學習那殘肢斷臂之樹,一味地向上,向上,因為只有沖出枯井才能擁抱藍天!
第二棵是長在垃圾庫旁邊的一棵,之所以被安排在這里生長是有原因的:首先它不夠高大;其次,枝葉也不夠繁茂;最重要的是樹干也不夠美觀,是典型的歪脖子。在頸脖之處斷了,長的是斜枝,頂著不多的一些樹葉,沒法亭亭如蓋。吸引我的亦不是它的外觀,而是外觀的外觀。就在那個斷處真有頸窩,木心已經腐朽,變成了深黑色。里面積了一些不知哪來的泥土和腐木。也不知是那只粗心的鳥兒嘴里草籽落下,長了一蓬草。現已枯,卻不萎,在秋風中瑟瑟。仔細觀察,你還會發現此樹腰眼處有鐵絲勒箍的凹痕,深深地嵌入,傷口有龜裂的粗紋。來年那樹窩里的草還會綠嗎?
第三棵樹在高處,也最為高大。沒有斷枝,應該是此地的土著民。臨近深冬,它還在換葉,沒有黃葉,只有枯卷,新黃與灰黑對接。白天它與輕風白云同游,早晚與朝陽與夕嵐共戲,夜晚與朗月與星光共舞。但它的扎眼處在樹腳,受地勢限制,沒有第一棵樹的領地大,只小小的一方,外圍遂用水泥澆鑄,甚至沒有造型,只是因地而曲折、凹凸。青黑色的水泥像人鐵青的臉。最讓人稱奇的是:在這些看似牢固的水泥下面,竟有樹根拱起。有些地方已經掙脫圈囿,裸露在外。只可惜,它們能突破這些混凝土而出,還能刺破這些地磚而入嗎?
第四棵樹才是我印象最深的樹。它只是操場跑道邊上眾多行道樹中最最普通的一棵,卻是最令人心傷的一棵。齊胸被鋸斷了,留下碗口粗的傷疤,肯定是人為的,為的啥呢?傷口有被燒焦燒缺的痕跡,天災還是人禍?遍身都是長長短短、銹跡斑班的鐵釘,它也不需要支撐,為什么釘這么釘子呢?可就在傷疤旁又長了兩根枝條,一根拇指粗,一根拳頭粗。長到空中自然地彎曲,像蟲子的觸須。但也不知什么原因,竟莫名其妙地又枯了。但枯而不折,不倒。有些地方已經腐朽,有些斑駁。令人嘆為觀止的是就在它的旁邊又長了兩根綠枝,綠得純粹,在枯枝的映襯下,綠得盎然。在同一棵樹上同時呈現了枯與榮,不可思議!這是怎樣一棵樹呢?命運多舛,如果是人忽遭厄運,還能不能活?還能活得如此樹般蔥綠嗎?
校園亦是社會,社會亦是校園,樹是樹,樹非樹,人非人,人亦人,枯榮,你我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