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一地雞毛
文:施訓洋
“爸爸,你高興呀。”
“爸爸不是在高興嗎?”
“你這樣子就不是高興,這樣子才是高興。”
兒子伸手來掰我額頭的皺紋,任憑他怎樣用力,也無濟于事,抬眉皺依舊。他很不樂意,說我不聽話,他哪里知道這是天生的。
熟悉的人都說我像極了我父親,也就是遺傳基因多來自于父親。就說這抬眉皺,我父親就有,不單如此,父親額頭還有兩個非常顯眼的骨頭包,我額頭也差不多要出來。
我的記憶里,父親便很少笑,總是眉頭緊鎖。總聽母親說父親氣性大,這大約是對父親眉頭緊鎖的最好解釋。許是遺傳,許是受父親影響,我打小便不愛笑,時常板著臉。
我母親卻截然相反,她總是笑,大多都是在人前。回到家里卻時常哭,我不知道母親為什么這樣。后來我才知道母親是把陽光帶給別人,把憂傷留給自己和家人。母親總說跟在父親身后吃了一輩子苦,剛結婚時挨婆婆的責罰,后來手小叔子的欺,說父親總不敢站出來護著。母親每次說這些時,父親便緊鎖著眉頭抽著悶煙。
童年的我總怕母親在人前哭,那必是一場災難。
記得非常清楚,有一次母親在人前哭了,傍晚放學回來就不見她的身影。只有父親在門前掃地,依舊是緊鎖著眉頭。大姐和二姐也不見了蹤影,我一個勁兒追著父親問,才知母親受氣出了門。我拼命朝著娘舅家的方向追,在一處山崗上見癱倒在地的母親,還有我那兩個哭成淚人的姐姐。
母親的手里竟然握著一瓶殺蟲雙,這讓我心中有了一種莫名的恐慌。想來樂觀的母親一定有很多的無奈,后來,我才知道叔叔與父親之間再次打斗,父親被打依舊是不還手,母親也挨了打。我忽然覺得父親確實有些無能。
母親在鄰村表舅媽的勸說下,在我們姐弟三人的哀求下,一步一踉蹌地回到了家。
自那以后,我總特別留意家里的農藥,更特別希望母親總在人前笑。如此,便不用擔驚受怕。
父親一直到老,也沒有舒展過眉頭。大姐說過一件事,讓我至今我發釋懷。她說父親求生的欲望極其強烈,聽說生吃土青蛙可以殺死癌細胞,有一天在院子里見著一只土青蛙,父親捉住便扔進嘴里。聞聽此事,我愧疚難當,一度覺得自己成了罪人。
我一直在想,父親其實有很多種理由可以選擇手術。我也無數次后悔沒有果斷地決定帶他手術。父親堅持自己的原則,留錢給他兒子娶媳婦。我知道父親是想手術的,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曾念叨過,說如果做了手術會是什么結局。
有些事,時間愈久,印象越深,只有親歷過才理解。
父親緊鎖眉頭,是他受過太多生活的苦,近似麻木的那種。母親人前笑背后哭,是她無奈的表現。
母親時常說她不怕死,說死到頭上跑也跑不了。
相較而言,我受母親的影響特別大,尤其是她那種祥林嫂式的語言。母親多半生活在回憶里,更多地將受過的苦難一遍又一遍地復述給別人聽,我就是在這樣的語境中長大的。尤其是母親不斷重復著我大哥、二哥、三哥是怎樣一個接著一個夭折,說到大哥的聰慧,說到二哥的機靈,說到三哥的可愛。母親的復述直接影響著我,以至于很長時間都將這些掛在嘴邊,也如母親這般做著祥林嫂式的復述。
眉頭緊鎖的我,也是一個氣性大的人。沒有別人氣量大,時常為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生氣。
生活,就是一地雞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