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山婚禮
文|可可
按：這是女兒寫的筆記，記錄她參加山東農村一次婚禮的情況，覺得適合我這個公眾號的定位，所以推送給大家。大家看得太多吾鄉的事情，正好看看他鄉的情況吧。
乳山大約是因為這兩座山酷肖女人的一雙乳房而得名。
月初恰逢大學時候的一對好朋友結婚，男方家在山東威海乳山下面的農村，婚禮將在乳山的牟平鎮舉行，幾位當年頗為知心的朋友都前往乳山參加婚禮，我也偕同另一位朋友，從北京前往山東做新娘的儐相。
聞知婚訊之前，曾經多次詢問新郎：“你們那里婚俗有什么特別好玩的地方嗎？新郎一直的答復是乳山以前的婚俗，好多都簡化了，聽完后又有點失落。不過事后證明，他們的婚禮其實還有許多以前舊婚俗的影跡，此行不枉。
就這樣懷著忐忑和好奇心，坐動車來到了青島。因為新娘是河北邯鄲人，為了方便迎娶新娘的儀式，新郎的父親把我們連同新娘的父母親人，一起帶到了乳山郊區的一個小溫泉度假中心，訂了一個套房，作為新娘的閨房使用。
地圖上的乳山在山東威海市。
在青島到乳山的路上，就感受到了來自乳山農村的味道，一路上車上播放的音樂都是之前沒有聽過的，節奏里都蘊含著和《最炫民族風》一樣的農村搖滾風味，不同的歌曲，卻有一模一樣的節奏和音樂，只是歌詞有所改變，令我想起自己鄉下老人喜歡聽的“牛娘劇”（廣西地區鄉村的一種戲?。?，來來回回唱的都是一支曲子。雖說相隔千萬里，但是某些鄉村的因子，卻是驚人的相似。
在溫泉中心下榻之后，新郎便要回家準備后天迎娶新娘的事宜，在這之前，新娘和新郎不能見面，關于婚禮習俗的流程，全部由新郎父親布置以及負責和新娘一家溝通。
裝飾“閨房”
來乳山的第二天，我們幾個儐相負責幫新娘布置新房，新房的布置并不復雜，要在門上貼上大紅的喜字，在窗戶上填上“喜字”的窗花，完了，要在屋頂上纏上交叉的“拉花”作為裝飾，這些都布置完成后，小小的閨房有了喜慶的氣氛，不濃烈，但是很溫馨。
新房的樣子。
中午外出吃飯的時候，仔細觀察了乳山農村的情況，發現屋子和南方農村的大不一樣，都是平房，不像現在南方的農村，喜歡蓋個三四層的小樓。平房清一色都是純瓦頂，有紅色和灰黑色兩種顏色，在北方蕭瑟的冬景中，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見到這樣連綿不絕的瓦頂了，而且架瓦頂的方式還是最原始的那種，一片片形狀統一的瓦，一層層的疊放在一起，沒有多余的裝飾，樸實極致。
沒有高樓。給人恍如隔世感覺。
飯后小伙伴們聚集在一起，商議明天整新郎的題目，不能讓新郎輕易把新娘娶走。在這些都完成后，婚禮前的準備就完成了。
迎親——見過岳父母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新娘就要起來洗漱，穿上紅秋褲和紅襪子、穿上潔白的婚紗，化妝師給新娘化妝。通常結婚當天新娘都要化個大濃妝，新娘貼了個又濃又長的眼睫毛，事后新娘看照片都笑話說感覺自己是鳳姐上身了。
新娘話感覺鳳姐已經上身了。
早上7:30分，新郎的婚車隊伍浩浩蕩蕩的過來了，新娘的父母親、姐姐、外甥還有我們幾個儐相（除了伴娘外），都下去迎親。新郎車隊到達度假中心門前，被提前捆綁成心形的一大捆炮仗被點燃，伴隨炮仗一起點燃的還有十幾個轟天雷，炮聲震耳欲聾得持續了十幾分鐘，這鞭炮放的，當時我都感覺無語了，沒完沒了的。鞭炮聲終于停止，新郎便急切地從婚車里跑了出來，西裝革履，粉紅色的襯衫，在西洋風格里面，夾雜著中國傳統最喜歡的紅色。衣著單薄的他有點瑟瑟發抖，手捧小白玫瑰花，向岳父迎去。
迎親的車隊（這個照片是網上的）。
新郎到達了以后，第一步要先喝岳父家的水，上到岳父岳母的房間，岳父給新郎倒上一杯水，婚禮主持人隨之問道：“老丈人家的水甜不甜。”新郎咧著嘴巴說：“甜”。
“老丈人家的水甜不甜?！毙吕蛇种彀驼f：“甜”。
喝過水了以后，新郎把舊鞋子脫下，換上老丈人家給準備的新鞋。換鞋是我們儐相給他換，伴娘和我們的一位小伙伴給他換上了新鞋。新鞋里必須墊著帶著“白頭偕老”字樣刺繡的鞋墊。換上新鞋新郎要告訴丈人新鞋穿著很合腳，很舒服，然后要給換鞋的兩個儐相紅包，新郎拿出了一堆紅包給兩個儐相抽，結果一個儐相抽中了一個五十元的紅包，但是伴娘只抽到了一個四毛錢的，伴娘郁悶了半天，說現在封紅包還有封四毛錢的——也許這是當地的特色？
換下來的舊鞋，要裝在一個紅塑料盆里，用大紅布包上，除了新郎，新娘也有一個紅盆，也是裝一些舊的衣服鞋子，也用紅布包上，出嫁的時候一起拿去新郎準備的新房中。
海鮮第一宴
換鞋完畢，新郎要和新娘一家人吃個早飯，此時新娘是不能出現的，這一天新娘不簡單，一直要到中午才能進食，現在還在繼續準備著大濃妝。
來到飯廳，看到桌面上已經擺滿了菜，有鯉魚、花蟹、海螺、海參、鮑魚、瀨尿蝦、魷魚、對蝦、羊肉等等十幾樣菜，都是以海里游的為主，陸上跑的為輔，大盤大碟的很有山東人的范。同行的朋友嘆道：“哇塞，這估計是所吃過的最高蛋白的早餐了。”
就座后，新郎緊挨著岳父母坐，分別要給岳母岳父喂一塊魚肉，魚背上上好的肉，寓意以后女婿就是半個兒子，是自己人了，有好吃得有好事情都不能忘了兩位老人家。為什么吃魚呢，這里有個講究，山東人宴席上的“魚”和廣府文化中宴席上的“雞”有同等重要的位置，廣東人經常說“無雞不成宴”，山東人是“無魚不成宴”， 魚在山東算“大菜”，酒桌上叫“大件”。別看什么山珍海味，哪怕鮑翅肚參，和魚相比只能叫“小件”。魚是山東人最為看重的食物，所以以此獻給女方家長吃，是表示對女方家長的最大尊重。
吃完飯我們兩趕緊回去新娘閨房，和伴娘匯合。
迎親——迎娶新娘
新郎來之前，新娘要先和父母道別，吃出嫁餃子，新娘要喂父母親吃餃子，以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然后是父母對新娘寄語，我們儐相和新娘姐姐，分別對新娘說祝福的話，合影留念。
做完這一切，新郎就要來迎娶新娘了，我們三個儐相守在門后，新郎和男儐相們在門外用力敲門，伴娘為新郎準備的第一個題目是要新郎唱出帶有新娘名字的歌，新郎只講了歌名，死活不肯唱出來，伴娘很生氣，叫新郎塞紅包進來，新郎塞了幾個紅包，還是以一毛錢的居多，伴娘每拆開一封都是咬牙切齒的表情。
第二個問題比較簡單，要新郎說愛上新娘的十個原因，第三個問題要新郎正式再表白。通過了三關考驗，新郎才進得門來。
進來后還有兩關，一關是猜唇印，在一張布滿口紅印的紙上猜出哪個是新娘的唇印，其實這上面并沒有新娘的唇印，都是儐相們和新娘外甥的唇印，新郎當然是猜不出咯，被罰做了幾十個俯臥撐，新娘子更狠，直接要求新郎單手做俯臥撐。
最后一關是找新娘的婚鞋，新郎一開始就在新娘裙底下一陣亂搜，其實鞋子早被我們放在桑拿房里的石頭碳中了，還有一只弄在垃圾桶底下，新郎怎么也找不著，只能用紅包“賄賂”我們，每給一個紅包，得到一個提示，這次拿了新郎三個紅包，都是五塊錢的，可是伴娘拿到好多個都是一毛錢的，最后這一毛錢都成了我們這群朋友當中的一個笑話，都說新郎夠有才夠摳門的，現在好多時候包紅包最小的都有一塊錢了，估計包一毛錢的就他一人，不過也許是乳山風俗？這個沒有細問。
要在這些嘴唇印出的唇印里猜出新娘的唇印。
新郎過五關斬六將的終于站在了新娘面前，激動得摟著新娘就親，在婚禮主持人的要求下，才依依不舍的分開，按照程序，先單膝跪地求婚，請求新娘跟他走，按照乳山的習慣，不管新郎是否比新娘小，都要叫新娘一聲“姐姐”，并問你愿意跟著我走嗎，新娘回答愿意了以后，就在新郎頭上親一下，這寓意著“鴻運當頭”，然后就是雙方交換信物——互戴戒指，最后新郎為新娘戴上“新娘”胸花，由于當地叫乳山，有特別的含義，所以胸花必須戴在新娘右邊乳房的乳峰上。
胸花必須戴在新娘右邊乳房的乳峰上。
最后新郎為新娘穿上婚鞋，以前新郎叫新娘父母為：“叔叔阿姨”，現在正式改口為“爸爸媽媽”，乳山有個說法，先叫爸爸后叫媽媽，兩人幸福一輩子，先叫媽媽后叫爸爸，生了孩子都帶把，結果新郎還是非常傳統，先叫媽媽后叫的爸爸，有著女權主義思想的新娘在旁邊，表情有點不屑。
隨后新人偕同雙方的親朋好友，坐上婚車，來到男方家里，女方家長并不隨同。
夫唱婦隨到婆家
一路上沒閑著左顧右盼，發現除了古老的瓦頂，乳山農村還有一個特色，每家每戶的曬臺上，都有一大筐被風干了的玉米棒，除了主干道是水泥的以外，所有的路都是泥路和石子路，還十分原始，小轎車從開始的大道開到了泥路上，變得顛簸起來，前方又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延綿不絕，良久方停，鞭炮放完照樣是轟天雷，轟轟轟三聲后，新郎家門前的玉米桿著火了，火勢燒的如新郎的熱情一般的澎湃，圍繞在婚車前三圈后三圈的鄉親們立馬從家里端來了盆和桶去滅火，開始還以為這是婚俗的一部分，以為是好寓意的節目，后來才知道只是意外。
抱新娘的樣子沒有拍下來。
火滅了，轟天雷放完了，我們所有親朋都下了車聚集在一起，然后新郎才下轎車，婚禮主持人問新郎干嘛來了，新郎就向圍得水泄不通的村民們交待：“我娶新娘回來了！”然后新娘緩緩地從婚車里出來，然后主持人問大家：“新娘長得俊不俊？”鄉親們笑得異常燦爛，都大聲吼著：“俊！”當時我看到那么多北方農村的村民們，才感受到，北方的農民，臉上可都刻著最原始的農民的痕跡，之前在南方都感受不出來，北方農民臉上，都是千溝萬壑的皺紋，這是長期在干旱的氣候勞作和風沙侵蝕后的結果。
新郎此時抱起新娘，主持問新郎，新娘有多重，新郎人比較樸實，立馬就回答到百來斤吧大概，主持說回答錯了，抱著新娘轉三圈，新郎轉完三圈，主持人問同樣的問題，這次新郎精明了，說新娘在我心里有千斤重，這回答對了，依然抱著新娘轉三圈，在自家門前的禮俗就完成了，新娘被一堆小孩子們簇擁著，踏進了新郎家門。
拜過男方父母。
我的好奇心非常重，一進家門就去看了看新人的婚房，大紅的床單鋪滿了整個炕，這炕床要比一般的床高很多，大紅的被子和枕頭整整齊齊的疊在床頭，床單上放著兩個大福字，等下鬧洞房新人就分別坐這上面。墻上貼著喜字和好多胖娃娃的照片，新郎父母是多么的盼望新娘早給他們添孫?。∽詈眠€是個“帶把的”。
新人進來后，院子里和屋頂曬臺上烏泱泱的站滿了鄉親，婚禮主持人拿了兩張凳子，讓男方父母坐下。然后就開始了類似拜天地的那種儀式，拜過男方父母，拜過鄉親，就到女方改口叫爸媽了，新娘的爸媽叫得異常響亮，當說到之前那個先叫爸還是先叫媽的問題上，新娘子毫不猶豫的就先喊了爸，剩下新郎在風中凌亂。
驚天動地“冰雹糖”
網上照片。
禮成了以后，屋頂曬臺上一個大叔吼道：“發糖啦！”
我和伴娘站在院子里，和曬臺挨得很近，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有東西像冰雹一樣噼里啪啦得砸在我頭上，心里一緊，差點喊出來了，此時伴娘說哎呀，他們在撿糖呢，只見樓上的大叔拿著一個臉盆，直往底下抖，大把的喜糖就散落到院子四處去了，村民們不管年齡大小，一個勁兒的在地下撿糖，異常激動，我看到一個大媽為了撿我腳旁邊的糖，使勁往我身上撞來，立馬轉身飛奔到屋里去，回過頭看鄉親們，( ⊙o⊙ )哇，就好像餓狼搶食似得的搶糖，感覺是多久沒吃糖了，還相互推搡著，真的是用盡全力去搶啊。那個時候有點被驚呆了，想起自己鄉下的小孩子們，貌似都不稀罕這個東西了，但是這邊的村民，還如此淳樸，小小的糖，還能搶得如此開心，也許是因為兩廣地區盛產蔗糖，沒有感覺到糖有多珍貴，甚至都不稀罕，但是在山東的這個農村，才感受到了何為點滴惜恩。
大家開開心心的鬧了洞房，鬧洞房的程序和節目和普通婚禮的都差不多，只是這洞房是中午鬧，有點奇怪的感覺。
婚宴
隨后是去鎮上的餐館吃飯，快到餐館的時候，就看見餐館門前有個非常大的充氣拱形門，大紅色，上面標著新娘和新郎的名字：XXX和XX合婚，氣勢宏大啊！路上還是擺著厚厚的一堆擺著心形的鞭炮，我趕緊趁沒放鞭炮前下車跑到了餐館內。
又是熟悉的鞭炮聲，鞭炮完了轟天炮，轟天炮完了新人一起下車，在那個刻有他們名字的拱形門前合影，合影完畢，新娘上樓換中式禮服，新郎下去招待親朋好友。
這餐館很有意思，也是平房，里面分開了好多間小屋子，一個小屋子兩桌，我們那天吃完飯就要趕回青島坐車回北京，也沒詳細看新郎到底請了多少桌，反正我們這桌，除了幾個新娘的朋友，就是新郎以前從小到大的各種同學，其中還有一樣大學在民大念過書的。
螃蟹海參大碗大碟。
新郎簡單說了些話，我們就開始海吃了，山東人吃海鮮和廣東人不一樣，廣東人一般份量上人頭份，山東人是拿盤子上，吃海鮮就像我們吃青菜一樣的吃，但是盤子大，和我們洗臉的臉盤一樣，沒多久桌子就沒位置放了。螃蟹直接一盤在鹽水里煮熟后拿上來的，殼啊鰓啊都沒有除去，得自己掰，牡蠣也是連著殼一盤盤的端上來，賣相不怎么樣，但吃下去感覺到都是真材實料，沒有添加劑，純天然，肉類沒飼料，吃得可開心了，其實我還挺喜歡去山東，我覺得山東的特色就好像喬峰所說的那種人生最開心的境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span>
頗具乳山特色的回禮
之前聽新娘說，新婚大家一起在飯館吃飯不是他們這邊的傳統習俗，所以也沒有什么很特別的風俗，整個婚禮也隨著吃飯落下了帷幕。本以為驚奇結束的時候，新郎遞給我們一人一個小紅袋子，說是回禮。
我提著袋子覺得很沉，看著上面有兩包糖，心里想天吶，不會都是糖吧，這山東是有多缺糖啊。后來在回青島的路上，同行的女生才告訴我，哎呀，里面有好多大饅頭，我拿出來一看，被驚呆了，五六個大玉米面饅頭整整齊齊的呆在兩小袋糖下面?；氐奖本┖髥柶鹨粋€山西的同事，才說回饅頭是北方非常古老的婚俗了。
如今現代的婚禮回禮，可是花樣眾多，新奇的玩意層出不窮，什么刻著新人照片的馬克杯啊，趣味糕點等等，但是乳山人民選擇了最實誠的一種禮物，毫無華麗，但是確實十分實用——家家都吃的大玉米面饅頭。開始看到有點忍俊不禁，不過后來想想，也許這就是乳山人民的一種精神吧，實在而又淳樸，沒有華麗的修飾，一切都如此的自然不做作，這玉米面饅頭是新郎家自己做的食物，用料是絕對誠實的，不像外面花花世界的食品，讓人吃著不放心。
蕓蕓眾生的生活就如這玉米面饅頭，雖然不驚世駭俗，但安定而小康。新娘自大學以來，就和我情誼深厚，希望實誠的乳山男子，能給她一輩子的安定和幸福。也以此文章，紀念你一生一次的婚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