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周穎站在一棟三層小洋樓樓下，不甘心地叫著：“程宇，你出來，把話說清楚！為什么這婚說不結就不結了？”
因聲音太大，又帶點哭腔，還自帶爆炸性內容，惹得旁邊鄰居家紛紛往外探頭。
“這幾天都沒人在家！”
“你公婆去江西走親戚去了！”
周穎自覺沒臉透了，硬著頭皮朝說話的鄰居投去感激的一瞥后，猶豫著走到馬路對面，癡癡地望著程家三樓陽臺，久久不愿離去。
真是諷刺，一個星期前她還住在這兒，換洗衣服現在還在陽臺上沒收。
一樓那扇閃著冷光的銀色不銹鋼大門，就好像楚河漢界一樣，把她與那兒隔離在了遙不可及的兩端。
昨晚，未婚夫程宇沒有任何征兆地給她發來一條信息：“對不起，周穎，這婚恐怕結不成了。”
她連問了五個為什么，換來了都是他的沉默。微信不回，電話不接，公婆電話也不通，她徹底懵了。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么。
幾天前，她還在這兒三樓和程宇兩個人，打打鬧鬧地布置新房，往窗戶玻璃上貼囍字，把那些五顏六色的喜糖往一個個紙袋子里裝。
為了把新買回的沙發擺在她想放的位置，她甚至還半推半就地來了次“肉償”。
幸福的味兒幾乎要透過窗戶縫隙往外溢出來。
而今，一條突兀的信息，就要將這些全然抹去，讓她怎能接受？
而且，從窗戶上那些消失的囍字來看，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02
一年半前，二十八歲的周穎在某平臺上邂逅了小一歲的程宇。
二人年齡相近，相談甚歡，又同城，很快就奔了現。
二十七歲的程宇自己經營著一個做安監的店，外向調皮，五官周正，身材適中，無一不長在周穎的審美上。
同樣，容貌秀麗愛笑溫婉的周穎，也一下就吸引到了程宇。
二人很快陷入熱戀，并都帶對方見了父母。
征得雙方父母的同意后，又將雙方父母及至親聚在一起吃了個飯，程宇父母給周穎派了個五千塊的紅包后，算是承認了她的準兒媳身份。
兩個多月前，周穎大姨媽遲遲沒來，試紙測過后，又跑醫院一查，確定是有了身孕。
程家父母喜出望外，馬上安排人將家中三樓裝修一新，又買回了新家具，準備將她迎娶回家。
不料，十二萬八的彩禮送到了，日子定好了，請柬也送出去了，程宇卻發信息說不結了。
周穎要結婚的消息，也早已在周家親友圈里傳開了，現在突然叫停，叫她如何開口跟人解釋？
再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
她瀕臨結婚被人甩，這名聲不好聽，倒在開外。這來之不易的孩子，究竟該如何處理？
最重要的是，程宇為什么會在這關鍵時候反悔？
所以，她必須盡快找到程宇。
她最先去的是程宇店里，可他徒弟說程宇已經有兩三天沒去店里，具體去哪兒了他也不清楚。
周穎這才跑到程家位于北郊的家中。
03
回到家的周穎，仍倍感挫敗和余怒未消。
她突然想起不久前程宇曾幫堂姐店里裝過監控，程宇不可能離開這個城市。因為店里徒弟只負責接單和打下手，真正的技術這塊還得他親自上場。
有了新業務他得上場。經他之手裝過的防盜器監控這么多，無論哪家出現故障，他也都得上門維護。
想到這兒，她又滿血復活了，騎上她的小電驢突突往表姐店里跑。
不出所料，表姐打電話給程宇，說新裝的監控有個攝像頭不工作時，程宇說他半個小時內就能到。
然而，讓周穎的心一直往下沉的是，程宇進店看到周穎，明白監控并沒問題而是周穎想見他時，第一反應就是扭轉身往外走。
周穎當然不會讓他這么輕易逃離，拔腿就追了上去。
周穎表姐見周穎在門口打了個踉蹌差點兒摔倒后，大聲跟程宇說：“程宇，先別跑，事情總得說開才行”。程宇才停下腳步，跟著周穎回了表姐店里。
面對梨花帶雨的周穎，程宇抱歉地回說：“我沒想到，我媽知道后，反應會那么激烈……”
周穎呆住了。
半晌后，她才壓抑著哭聲朝他喊：“都怨你！聽我的，當初就該和她說清楚。”
程宇一聲不吭地摩挲著手機。
“現在好了，孩子都兩個多月了，你們突然說不結婚了，讓我怎么辦？！”
說這話時，周穎心里是撕裂的。
04
她明白，一個女人這么低三下四地找男友問為什么不要她了，一無尊嚴二無面子，即使問清緣由做出調整或改變后，走到了一起，也不一定幸福。
如果沒有這孩子，她是斷然不會把自己置于這樣卑微的地步的。
可，程宇媽媽反對所持的理由，她也全然無法抹掉。她也早知道，那不定就會是個地雷，說炸就炸。
誰讓她那么渇望一份真感情，又那么相信程宇呢？
周穎在此之前曾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只是沒持續多久。
跟程宇去見他爸媽之前，她也曾建議把這情況跟他家里說清楚，免得以后招些閑言碎語。
可程宇說，戀愛和結婚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日子是他們倆過，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壓根兒就沒必要跟他們說。
周穎自己也認為，程宇之前也談過戀愛，這都什么年代了，結過婚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況且，她離婚是因為前夫酒后打人，不是因為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沒再堅持。
可，老太太怎會知道這事呢？
“你還記得那天我媽去你家送婚前禮嗎？她出來的時候，在樓梯間遇上了個長舌婆。”
周穎記起來了。
他們這邊有個風俗，男方在結婚前幾天，一般都會去女方送一次禮。
一般是買些煙、酒和喜糖，父母和爺爺奶奶，及女方兄弟姐妹每人一個紅包。
周穎也不知道那叫什么，只知道每家都這么照著辦。
05
“那長舌婆得知我媽是你的婆婆后，一個勁兒地說，讓我媽一定要教好兒子，絕不能像你的頭婚那樣打人……”
周穎無心去分辨長舌婆究竟是好心還是別有用心，她在懊悔自己當初沒有堅持之余，飛速地尋找著解決辦法來。
“你媽媽，她怎么說的？”
“她已經離家出走。說如果不和你分手，就永遠不回來。”
周穎的眼淚在一瞬間，猶如垮了堤一樣，爭先恐后地往外涌。
“你就沒想想辦法讓她改變主意，我們的孩子怎么辦？”她問程宇，又像是問自己。
“說了啊，我說我不介意，也沒什么好介意的，咋沒說。沒說她犯得著離家出走？”
程宇的話，讓周穎的心懸得更高了。
婆婆以如此激烈的方式跟他們杠起此事，擺明了不會輕易妥協。
“你爸呢？”
“我媽有冠心病，我媽一開跑我爸還不得跟在后邊追？誰知道她要跑哪兒去，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
周穎這下是徹底絕望了。
婆婆這病一擺，她就永遠無法和她有正面沖突了，哪怕是以后結了婚也不行。
以后日子長了，意見難免有不同意之時。萬一真如程宇所說，在跟她爭執時有個什么，她這輩子算是徹徹底底吃不了兜著走了。
她開始認真考慮孩子的事。
三十歲這個年齡，不算年輕，但也不算太老。將孩子生下來，讓他在單親家庭長大？
還是不要他？
想到這孩子可能要離開自己，周穎的心就開始抽搐，像是正被人拿什么東西從她身上剝離皮肉一樣痛苦。
06
二人商談無果后，程宇以店里有事為由提出告辭，周穎無奈地點頭默認。
事情陷入了僵局，程宇告訴周穎，他會一直在店里，真有事可以去店里找他。可周穎知道，這僅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現在他就在自己面前，又怎樣？
三天后的中午，周穎正煩躁萬分，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外邊突然傳來了婆婆的聲音。
聽到“騙婚”二個字時，她心下大叫不好，急忙打開了房門。
“你在家呀！來來來，跟我說清楚，為什么這樣對我們程家？看我們家程宇老實嗎，為什么要騙我們，我們跟你有仇嗎？”
婆婆氣沖沖地放連珠炮一樣逼問周穎。
周穎始終記得程宇說過的“冠心病”三個字，心下遲疑著該怎樣接話。
“你啞巴了？說話呀！知道我今天干什么來了嗎？把彩禮錢退回來！還有早幾天的一萬多的紅包錢！”
周穎終于不再沉默，直視著婆婆的眼睛說：“您身體不大好，先坐下來吧。等我把事情都跟您說清楚了，該退給您的，我一分也不會少您的。”
隨婆婆一同來的姑媽趁機打圓場說：“對，穎子說得對，嫂子你先坐下來。咱心平氣和把事情說清楚。穎是當老師的人，素質高，講道理，慢慢說。”
婆婆把臉扭向了另一邊，但還是在就近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周穎的媽媽見狀后，又給她們端來了茶。
07
“我壓根兒就沒想騙您，我有叫程宇跟你們報備的。”周穎一字一頓地開了口。
“程宇跟我說，您不會介意，我也認為我離過一次婚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我之所以離婚，是因為他動手打了我。但是，既然您已經把話說出了口，我也就不再強求了。”
人是唯一能接受心理暗示的動物，周穎的話說到這兒，她就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所以，她哽咽了，心痛了。
她舍不得和程宇的這段感情，也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相比以低姿態嫁進他們家，她更希望自己能留住尊嚴，留住在婚姻中的站立姿態，把痛苦留給現在。
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您把錢數報一下，我現在轉給您。”
周穎的高傲和爽快，倒把程宇媽媽給唬愣住了。她雙目一瞬也不動地死盯著周穎，仿佛要在她臉上找出些別的什么來。
可周穎鎮定又坦誠地回望著她，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一旁的姑媽連忙扯了扯嫂子的衣袖，程宇媽媽這才回過神來，嘴唇嚅動了好幾下后，回說：“好。”
只是，氣勢和音量都跟之前大相徑庭。
周穎把錢通過自己手機和她媽媽的手機，按程宇媽媽說的數一分不少地轉給了她。
程宇媽媽完全像是被周穎這爽快勁嚇傻了般，遲鈍、被動地收下了錢。
臨了，程宇姑媽說：“嫂子，穎子這孩子……你不給點營養費給穎？”
周穎飛快接嘴說：“不用。不過，從此以后，這孩子就和程家沒有任何關系了。”
08
周穎媽媽到底和女兒心連心，她看出周穎的情緒正處于崩潰的邊緣，連忙走過去打開了門。
程宇媽媽挫著雙肩，猶帶遲疑地走了。
門剛關上，周穎就回了房間，匍匐在床上，將臉埋在被子里，放聲大哭起來。
周媽媽走過來，輕撫著她的后背勸慰：“這樣也好。不然，你以后嫁過去，也要被人家看不起。同住一個屋檐下，舌頭還會碰到牙齒。萬一和她爭幾句，她就心臟不舒服，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成了那個家的罪人。”
可，說著說著，周媽也忍不住跟著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周穎聳了聳鼻子，說：“媽，明天，您陪我去趟醫院吧。”
周媽媽回：“好的。有時候啊，孩子和父母，它也講個緣分，說不清楚的。你不能對他負責，卻又強又帶他來這個世界的話，也是害了他。”
周穎漸漸小聲的抽泣，又因周媽媽的這話，變回了淚流不止。
手術完后，周穎平躺著，雙眼呆望著天花板上的花紋，兩行冰冷的眼淚從她的兩個眼角無聲地淌了下來。
一如她那尚未來得及見上一面的孩子的離開一樣。
她為那可憐的小生命痙攣，也為做人之艱難而心傷。可終歸，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人生自古都是有得必有失，命運在饋贈你每一樣東西時，都已經標好了價格。
你選擇了尊嚴，選擇了命運自主，同時也就選擇了承受痛苦。
09
三天后，程宇敲響了周家的門。
他不明白，為什么他給周穎發過那么多求和的信息，并非常明白地說清楚他媽媽已經不再反對后，周穎還是一個字都沒回復他。
當他得知周穎已經把孩子做掉之后，雙眼瞬間就盈滿了眼淚。
“程宇，我們不可能了。即便是沒有孩子的事，我們也不可能了。因為，在你媽媽的眼里，我離過婚，就像是當過失足女一樣，配不上她兒子。這不是我要的婚姻。”
程宇走后，周穎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愿回神。
在她心里，一個被人戳得千瘡百孔的傷口，正在滴滴答地往下掉著鮮紅色的黏稠液體。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