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話說智真長老對智深說,事已至此,此處不能留你了,我修書推薦你去東京大相國寺去罷,我師弟智清在那做住持。臨行贈你四句偈言:“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興,遇江而止。”智深拜別長老,下山到鐵匠鋪等候禪杖完工。寺內眾僧見他已去,皆大歡喜。那趙員外亦將若干錢財拿來五臺山修繕。
再說智深取了禪杖,取路東京。行了半月,一日途中見山明水秀,不覺天色已晚。但見:
山影深沉,槐蔭漸沒。綠楊郊外,時聞鳥雀歸林;紅杏村中,每見牛羊入圈。落日帶煙生碧舞,斷霞映水散紅光。溪邊釣叟移舟去,野外村童跨犢歸。(古典山水田園煙火人家之慢生活之美,實在讓人拍案叫絕和沉迷神往)
智深貪看山水秀麗,趕不上宿頭。只得投到一個莊上。只見莊客忙搬東西,不耐煩搭理他。智深待要發作,只見莊里走出一個老者,這才得以投宿。原來老者叫劉太公,因他女兒被附近桃花扇的賊匪頭領小霸王周通看上了,今晚便要來強行成親。太公只有此女,怎生舍得,無奈懼怕那賊殺人不眨眼。當下智深便說讓太公好酒好肉招待他,他定能叫那賊人滅了念想。
當晚,智深讓劉太公將女兒藏到別處,他自脫了衣服鉆進閨房新娘床上。小霸王周通吃了喜酒后來入洞房,抱怨老丈人房里舍不得燈油點燈。智深坐在帳子里聽得,忍住笑,不做一聲。待到周通叫著“娘子”來摸他,二人打將起來,自是周通被打得落荒而逃。
智深繼續吃酒,劉太公卻在擔心山寨傾巢來報復,果然莊客來報,山上大頭領盡數都來了。智深在和來人互報姓名對罵中,掄起禪杖正要開打,不想那大頭領聽得智深說“灑家不是別人,老種經略相公帳下提轄,魯達的便是”時,卻呵呵大笑,滾將下馬,撲身就拜:“哥哥別來無恙?”智深定睛一看,認得是打虎將李忠。當下相笑都到廳上敘舊。談笑間,智深勸周通放棄劉太公女兒,周通道:“并聽哥哥言語,兄弟再不敢登門。”智深道:“大丈夫做事,卻休要翻悔!”周通折箭為誓。劉太公拜謝不止。
此后,李忠、周通引智深到山上觀看景致,酒肉管待數日。一日,山寨一面殺羊宰豬,且作送行宴席,安排整頓,卻將金銀酒器設防桌上。正待入席飲酒,只見嘍啰來報說山下有兩輛車,十數個人。李忠、周通點起嘍啰就要下山打劫,兩個好漢道:“哥哥只顧請自在吃幾杯,我兩個下山去取得財來,就與哥哥送行。”
且說智深尋思道:“這兩個人好生慳吝,現放著許多金銀,卻不送與俺,只等要去打劫別人得別人的送與灑家…”于是便將身邊兩個服侍的嘍啰打翻,拿了桌上金銀酒器,都踏扁了,拴在包裹。為了不和李忠二人撞見,自將戒刀、包裹禪杖從后山扔下,自己也從山上滾將下去。
待到李忠、周通回來,見兩個嘍啰被捆在亭柱上,得知智深偷竊而去后,兩人罵罵咧咧,周通道:“這賊禿不是好人,倒著了那廝手腳,卻從那里去了?”團團尋找蹤跡,見后山一帶荒草都滾倒了。李忠道:“我們趕上去問他討,也羞那廝一場。”周通道:“罷,罷!賊去了關門…”
小說這一回,講了魯智深領受了智真長老的偈言,投奔在去東京路上。人生就是這樣,即便我們得到劇透,也只能不管不顧地奔向無常的命運。
魯智深在漂泊路上貪戀山水秀麗,再次為我們展示了一個擁有童真又不乏“悶騷”的“文盲型文青”的形象,可見作者對這個角色的鐘愛,在他身上寄托了作者的人性審美趣味和中國文人對山水田園煙火之美難解的情愫,以及對天下太平歲月靜好的眷戀和向往。
魯智深大鬧桃花村,是一個俗套的故事,卻再一次展現了他英雄救美的豪情仗義。為了救人救徹底,性格粗中有細的魯智深在飲酒中不忘“勾兌”出那句“大丈夫做事,卻休要翻悔!”,讓人為之動容。小霸王周通能夠折箭為誓,也不失為一條漢子。
魯智深與李忠相別近一年,今朝重逢,一個出家做了和尚,一個落草做了賊匪,真是時過境遷,世事無常啊。魯智深和周通也是不打不相識。不管怎樣,無論真情或是假意,后世讀者都會為他們相見時叫的那聲“哥哥”而感染,這恐怕也是水滸獨有的魅力。
魯智深再見李忠,仍然保持對李忠為人慳吝不爽利的成見。無論是初次見面為金翠蓮父女眾籌路費,還是這次資助魯智深盤費,對李忠來說,籌不籌,籌多少都只是情分,不是本份。魯智深一再用自己的道德邏輯去評判李忠,這是他修行尚未徹悟的一種執念。
魯智深偷竊山寨的金銀酒器滾下山而去,這是行俠仗義大鬧桃花村這個俗套情節后續的神來之筆,對魯智深的形象塑造具有畫龍點睛之妙。充分展示了魯智深耿直豪爽的性格中,又不失權宜機變的一面。這就是一個有血有肉、真實而多面的魯智深,他不是臉譜化的道德楷模,也不是謙謙君子,更不是一個圣賢完人,而是一個行俠仗義卻又不拘小節、也會小肚雞腸腹誹別人的俗人。同時通過此情節,也闡述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一古樸的道理,倘若魯智深還是那個威風凜凜的魯提轄,他又何須行此偷竊,并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開脫的借口,明明自己行偷竊不軌之事,卻賴別人慳吝,光明磊落如魯智深也會為自己的不軌行為開脫甩鍋。這就是真實幽微的人性。致敬作者施耐庵、羅貫中!
附小說第三四出場人物:
智真長老、魯智深、莊客、劉太公、小霸王周通(07,梁山排名第87位)、李忠、嘍啰…